DEKU-17(1 / 2)

片桐陽子歪在床上,看著背對著她坐在一旁的、因為剛才的行為而懊悔地碎碎念著的小綠毛,心裡驟然泛起一陣暖意來。

“我還以為……”她撐著上半身起來,坐在他身邊,輕聲說道,“看到那樣的一幕,你肯定不會喜歡我了……”

正紅著耳根對手指的綠穀出久一怔,很快便想到了她指的是什麼。

“難怪那時候你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大聲喊我求助……”他垂下眼看著手指上的疤痕,“我,不會變成那樣。”

過了一陣,他聽見片桐陽子低低“嗯”了一聲。

房間再次陷入一片寂靜。綠穀出久想了想,最終放低了聲音:“陽子,暑假結束後你還要回京都去完成高三剩下的課程的吧?這樣不要緊嗎?”

一邊說著,綠穀出久一邊看向片桐陽子的手臂——少女穿著短袖,露出的手臂纖細、皮膚瑩白,被片桐高廣拉拽的掌印如今已經微微發紫,爬在她臂彎上,被膚色映襯得愈發明顯。

片桐陽子明顯地察覺了綠穀引子的目光,手臂不自在地縮了縮。

“我不知道……這是我父親這麼多年來,第一次鬆口,對我說‘隨便你了’……”她看著自己的手臂,纖長濃密的睫毛垂下,擋住了眼瞼,“他……一直是個說一不二的人。”

“他……一直這樣對你嗎?”綠穀出久收回了目光,有點緊張地在腿上擦了擦掌心的汗,“會這樣……強行拉拽,或者彆的……”

看到片桐陽子追出去的那一幕後,綠穀出久其實有點擔心。他直到即便片桐陽子偷偷離開了家,心裡也依舊在乎她的父親。因為學習內容的特殊性,綠穀出久在課堂上曾經過不少犯罪案例,其中就包括了家暴的受害者患上斯德哥爾摩症,依賴施暴者、甚至為施暴者的虐待尋找理由的例子。他擔心片桐陽子也出現這樣的傾向。

“沒有。”出乎綠穀出久的意料,片桐陽子搖了搖頭。她抬起手,指腹緩緩摩挲著臂彎處被捏紅的皮膚,輕聲說:“他態度雖然一直很強硬,但對我出手,剛才那是第一次……”

“剛才你聽到我追出去的時候說的話了吧。”片桐陽子的嘴唇蒼白發顫,但她最後還是繼續說了下去,“自控能力那麼強的他竟然為這件事喝酒了——這是十幾年來,我第一次發現他喝酒……過去他一直跟我說,外科醫生如果沾上酒癮就完蛋了……”

“出久,我父親這樣執著地要求我成為出色的醫生,其實是有理由的。”她一開口便控製不住那份強烈的傾訴欲。“他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決定好未來要成為腦外科醫生了。父親從小到大一直被人稱為天才,大學也輕輕鬆鬆考上了東大醫學學部,在東大花了比同期更短的時間讀到博士,隨後進入醫院工作。直到那時,他都一直覺得,自己成為醫生的目的隻是獲取巨額薪水而已。‘反正我對什麼都沒有太濃厚的興趣。既然所有工作都需要花時間精力去做,那為什麼不選薪水高的呢?’他當時是這樣想的。”

“但是進入醫院後的經曆輕易地改變了父親的看法。即便能力遠超同齡醫生,但也他還是有無法拯救的人。第一個搶救失敗的病人出現了——那是一名車禍受害者。當時他花了近十個小時進行手術,但手術後的幾天裡,患者還是去世了。”

“父親意識到自己並不是無所不能的。麵對患者家屬的慟哭與質問,他消沉了很久。他變得不會笑了,也不再主動包攬高難度手術。直到後來,父親和母親結婚。在婚禮上,幾年都未曾微笑過的他露出了笑容——為的是我的誕生。在結婚的時候,母親已經懷孕一個多月了。”片桐陽子閉了閉眼,“父親很聰明,但在這種事情上卻意外地天真——他相信他隻要從小培養遺傳了自己基因的孩子,就一定能培養出比自己更加優秀的、能夠將不可能化作可能的奇跡醫生。同為醫生的母親很愛他,對他做出的所有決定都是讚成的。被寄托著沉重厚望的我就是這樣長大的。”

“隻可惜……我還是比不上當年的他。”銀發少女輕聲說,藍紫色的眼中劃過一絲痛苦與寂寞,“我雖然不笨,但也不是什麼天才。這本就讓父母產生了失望。發現我對獸醫學產生了興趣後,他們的失望之情愈加濃厚,認為我享受了十幾年的優越條件,最終還是背叛了他們。”

綠穀出久沉默了半晌。

“你要……放棄理想,走上他選擇的道路嗎?”他有些艱澀地開口,嗓子沙啞得厲害。

片桐陽子搖了搖頭。

“我能理解父親的心態,但他選擇的路是他的,不是我的。”她堅定地說,“我的路,我要自己走。”

綠穀出久緩緩呼出一口氣,心裡浮上幾分慶幸來。

片桐高廣的經曆並非不令人同情。但如果片桐陽子真的用自己的人生去滿足父親的願望——即便他隻是希望讓無力回天的患者能得到活下去的機會——她在未來也不會得到幸福。

與片桐高廣的夢想一樣,綠穀出久的目標——成為像歐爾麥特一樣的英雄——在常人眼中也同樣天真幼稚到狂妄的地步。但他並未因此與片桐高廣產生共鳴。

因為無論一個人的理想有多麼遠大光輝,實現它都是那個人應該通過自身的努力去做的事情。沒有人有資格要求其他人為自己的理想買單,即便雙方的關係是父子、兄弟、朋友或者夫妻。

“不會讓你和引子阿姨出錢的。”沉默了一會兒,片桐陽子突然開口,“我想要考東大——東大不僅教學水平高,學費也相當低廉。如果能考上的話,我應該可以自己承擔學費。”

“那方麵的話……其實沒關係。我和媽媽下午時說的話都是真心的,而不是走形式的場麵話。大學時期住過來也沒關係,媽媽也特彆歡迎你——她總是說自從我住校以後,家裡就隻剩下她一個人,怪冷清的。”綠穀出久抓了抓頭發,“陽子,你可不要忘記,我是個英雄啊。所以再需要幫助的時候,不用多想,朝著我伸出手就好。”

片桐陽子怔怔地扭頭看著少年的側臉,過了一會兒笑了。

“嗯。”她主動地握住了他的手,在少年驚愕的目光中慢慢說,“如果真的有困難,我也不會客氣的。畢竟……我們以後還有很長時間……”

片桐陽子抬起空著的手,理了理有些淩亂的銀發。少女的嗓音因為下午的事情變得沙啞,音量又放得很輕,入耳卻如同蜂蜜:“從明年開始,我就會待在這裡,不走了。”

綠穀出久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反手握住了片桐陽子的手,麵頰燒得通紅。

“陽子。”他的手忽然用了點力,紅著臉直勾勾地望著她。

片桐陽子怔了怔,抬眼與綠穀出久對視。少年被室內昏暗浸潤得幽深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讓她心頭忽然湧上一種奇怪的預感,連帶著周圍的空氣也變得潮熱了起來。

“我可以……”綠發少年帶著幾分小心,鼓起勇氣問道,“抱你……嗎?”

“誒?”片桐陽子瞳孔微微一顫,下意識地用空著的手抓緊了衣擺。

一片寂靜中,原本毫無察覺的心跳聲變得明顯,就連少年的溫熱吐息都足以讓人過度意識。片桐陽子的眼睛不由得有些發酸,眼前被熏起星星點點的淚光來。

少女微微張了張唇,手指絞緊衣擺,過了一會兒又鬆開。過了半晌,她才帶著一點鼻音輕輕開了口:“可以……”

餘光瞥見綠穀出久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隨後便是朝著自己伸過來的手——片桐陽子心跳如鼓,幾乎是本能地繃緊了肩膀,眼睫微垂,不敢看他。沒想到那雙手臂卻從她肩頭繞了過去,隨後收攏,將她牢牢地扣在了他的懷裡。

綠穀出久微微側著身抱緊了她。他的手掌因為緊張出了不少汗,滾燙的呼吸急促,胸膛也快速起伏著。兩人貼得很近,片桐陽子幾乎能聽見他的心跳聲。她略微逼仄地歪著身子,僵硬地坐在原地。

頸間傳來柔軟綠色卷發的觸感。年輕的英雄將腦袋埋在她肩上,就這樣抱著她。過了大概十來秒,少年紅著臉鬆開手,衝著她笑。

“謝謝。”他抬起手,赧然地撓了撓臉,“充電成功,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