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倘若(1 / 2)

人間春秋代序,日升月落,於天宮不過是潦草一日。

可正是這潦草一日,發生變故無異於滔天巨浪,足以令九重天上大大小小所有神仙們瞠目結舌,卻沒有人敢多言。

哪怕是平日裡最愛八卦孔雀與星辰掌司,這一次也縮著頭當鵪鶉,再不敢多說一字。

該因這次主角,是一個所有人都未曾想到過人。

——帝君離淵。

“……所以,帝君真一夜白發?”剛出關混血小狐族好奇地捅了捅自己兄長,“師兄,你如今調任在北荒,可曾見過帝君大人模樣——再不濟,咳,你可曾見過那位能令帝君大人心神動蕩小仙子?”

那可是帝君大人!在這些還未尋覓到自己‘道’凡塵小家夥們心中,再沒有什麼比傳說中九重天宮裡俊美出塵、遙不可及帝君大人更厲害了!

九重天帝君大人渾身上下都挑不出一絲缺點,是頂頂厲害神仙!

混血小狐族還記得當年自己剛被家族找回時,便聽見有關帝君大人在千年前,憑借一己之力扭轉乾坤,抵禦魔族傳說。

該讓帝君大人動心女仙,該是何等風采呀!

“咳,我了解也不多。”師兄沒能抵擋住小狐狸撒嬌攻勢,一手接住了她塞過來野花,同時壓低了嗓音道,“我隻記得當時帝君大人想要飲酒,後來出去了一會兒,再出現時,就白了頭。”

小狐狸眨巴著眼睛,半晌後問道:“沒了?”

師兄‘啊’了一聲,有些迷糊:“沒了啊,不然呢?”

“怎麼會沒了呢!”小狐狸被自己傻子師兄氣得跺腳,狹長狐狸眼一翻,“師兄,你還沒和我說有關那個女仙子事呢!”

“那個小仙子啊,是個小花仙……”

正當兩人嘀嘀咕咕時候,身著藍袍師兄腰間玉佩忽得發燙,隨即有白光閃耀不滅。

已經進入北荒駐軍有一段時日咎伋立即明白這是時間到了,他放下了手上幫小狐狸編織到一半花環,認真囑咐道:“宣師妹,你要認真修煉,爭取早日得道,等你來了九重天後,我們就能——”

“誒呀好啦,我知道了知道了,你煩不煩啊!”小狐狸推著咎伋往屋外走,“你趕緊回去閉關吧——不對,你要先去看看帝君大人,若是帝君大人有事找你,找不到人了,可就是我罪過!”

咎伋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他有很多話想說,隻是如他這樣身份下凡來確實有諸多阻礙,且不救後咎伋就要閉關,再次見到宣狐秋,還不知是何年歲。

太多話壓在心口,咎伋反而不知該說什麼好。

麵對著宣狐秋催促,咎伋隻得再次將那些老生常談叮囑了一遍,眼見宣狐秋要不耐煩了,這才離開。

他走時拖拖遝遝,真正離開時,卻又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宣狐秋看著那道藍色身影驟然消散於空中,小聲地歎了口氣。

總是對著太陽看,眼睛裡又乾又澀,可難受得很,想要流淚都流不出來。

可宣狐秋就是這麼枯坐到了天黑。

直到婢女來請她回去時,宣狐秋起身那一瞬間,忽然想到,那九重天上帝君大人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自己隻是盯著太陽枯坐了一日,便無法承受了,而正所謂“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若是以此換算,那九重天上帝君可是獨自做了一整年呢。

怨不得,他會白發啊。

宣狐秋想,那位帝君大人一定很喜歡他小花仙吧。

……

喜歡不喜歡,鴏常不知道,但他現在已經快被離淵逼瘋了。

“你沒事來我丹藥房做什麼?”

鴏常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煉丹爐旁那道白色身影,還有一旁瑟瑟發抖小道童們,無奈地按了按太陽穴,隻覺得頭痛。

“你堂堂九重天帝君,要煉什麼丹藥不能吩咐旁人,偏偏要自己出手?”

這話本是帶著幾分戲謔和調笑,熟料那人竟真答道:“有。”

一道極細極細金光從煉丹爐中出現,旋即光芒大盛,直叫人不敢逼視。

——丹成。

一旁鴏常忍不住驚歎起這枚丹藥完美,下一秒,如珍珠般大小丹丸便飛入了白衣帝君掌中。

離淵垂眸那枚丹藥,嘴角勾起了淺薄笑意:“給她東西,還是要自己煉製才好。”

語調分明是帶著笑,卻偏偏讓人覺得無比悲傷。

鴏常早在之前就將小道童們揮退,等離淵說完這句話後,他麵上笑容褪儘,轉而被一種難以言明情緒取代。

“離淵。”鴏常道,“她已經不在了。”

離淵握著丹藥手微微收攏,仍沒有看向鴏常,淡淡應了一聲。

鴏常搖搖頭,再次將話挑明:“寧嬌嬌已經死了。”

離淵蹙眉,終於側首與鴏常相對:“我已知曉,你如今是何意?”

“你小花仙已經死了——她跳下了斬仙台,神魂俱滅。”鴏常終於沒忍住歎了口氣,抬手指了指那人掌中金色丹藥,“九重天上再沒有需要用它來延長壽命之人了,你這丹藥又是為誰煉呢?”

延壽丹聽著平平無奇,可光憑‘延壽’二字,便知其逆天之處。

延長必死之人之壽數,從而欺瞞陰陽,扭轉乾坤,這又談何容易?

倘若真如煉製普通丹藥一般容易,那這天底下恐怕再也沒有將死之人了。

離淵被他說得一怔,轉而輕歎:“是我著相了。”

隨著他話音落下,原本存於離淵掌中金丹頃刻間化為了一陣細碎分明,和著光,就這麼消散在了空中。

阻止話語儘數卡在了口中,鴏常身為司管丹藥仙君,一向對自己這些寶貝珍之重之,因而險些被離淵這暴殄天物行為氣得倒仰,隻是還不等他罵出口,便對上了離淵麵容。

他在笑,笑得完美又虛假,嘴角揚起弧度無比冰冷,眼眸裡黑沉沉,並無半點曾經意氣風發。

就憑這一眼,鴏常便懶得與離淵計較了:“算了算了。”他道,“來吧,有什麼煩心事不妨與我說一說,看在多年老友麵子上,我就不收你銀錢啦。”

說完後,鴏常便撩起衣袍下擺,竟是直接靠在那幾可通天煉丹爐旁席地而坐,姿態肆意瀟灑至極。

他咂咂嘴道:“可惜缺了一壺酒。”忽而,鴏常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不如我們去將你藏在月落清河中那壺酒取出來,一同共飲——”

“鴏常。”離淵道,“夠了。”

但看這句話似乎像是一個不近人情命令,可鴏常知道離淵絕非生氣。

也許是因為聲音太輕緣故,卻也分辨不出喜怒,而是莫名讓人覺得有幾分……即將破碎脆弱?

鴏常被自己感受嚇了一跳,連忙揮退了這種不切實際想法,轉而望向背對著自己離淵,收斂了臉上刻意做出嬉笑與不著調,認真問道:“你與情魂融合如何了?”

這一次離淵沒有遲疑,他答道:“尚可。”

“尚可?尚可是什麼意思?”

鴏常可不是那麼好糊弄人,他站起身,不依不饒地走到了離淵身後,“那是你情緒,是你與天地之間共鳴聯係依仗!離淵,你彆又折騰出什麼事!”

見離淵不回答,鴏常更是著急道:“你便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解決!”

離淵側首,如雪般長發從肩上滑落,白衣仙君抬起手,發梢便落入了他掌心。

和那日所見白雪相似。

卻絕不會化,也不會從手掌中流逝。

她那麼喜歡雪,如果還在,想必看見自己白發後也會覺得新奇好玩。

離淵微微出神,而後又輕輕搖頭。

罷了,連看見自己舊傷疤都要難過小家夥,見到自己白發,恐怕又要悶悶不樂了。

見對麵人長久未曾回應,鴏常沒忍住呼喚道:“……離淵?帝君大人?”他大膽地伸手在離淵麵前揮了揮,“怎麼?連我問題都不作答複了,你這是想直接沉默逃避?”

離淵收回思緒,剛想要揚起唇角,卻又想起了情魂那句問話,終是放棄。

“我將它困在了體內。”離淵道,“你放心,它意識已經陷入混沌之中。”

鴏常皺眉,一針見血:“所以你還是沒有將情魂收回?”

白衣帝君望向他,答非所問:“我最近想起了很多以前忘卻事情。”

鴏常翻了個白眼,直白道:“你真以為我老糊塗了?”

開什麼玩笑?九重天上帝君離淵竟會忘事?離淵莫不是真以為自己被那天緣大陣縫隙裡泄露出魔氣熏傻了吧。

離淵恍若未聞,他仍是背對著鴏常,一步一步向著屋外走去,鴏常雖不解,卻也跟在了他身後。

屋外雲霧繚繞,然而在一片雲霧包裹之中,卻開墾著一小片藥田,裡麵種植著各式各樣草藥,沒有半點九重天上仙氣。

如同凡間尋常藥田那樣。

離淵在一小片藥田前,駐足不前。

他想,倘若她在,一定會很喜歡。

“……所以即便是我容易往事,你身為天帝有帝王之命護身,也絕不會容易忘事!”

離淵沒有解釋,等鴏常抱怨完,他忽然道:“如今三界各有禁製,輕易無法從其中越界而出。”

“早些年似乎沒有這般限製。”

離淵語氣雲淡風輕,因而鴏常便也沒將其當成一回事,笑嘻嘻地點了點頭:“對啊,所以當年我和虞央,不是總帶著你們幾個下凡去玩麼!”

如今天緣大陣似有崩裂之意,加之天道無常,欲予人族修士之生機,故而如今仙界與人間壁壘愈發難以衝破,也就是那幾個靈力極高老家夥,和他們幾個天資還算不錯仙君才能勉強下凡玩玩。

恐怕要不了多久,人間就會自成一派,再也不甘屈居於神魔之下了。

哎,到時候,現在這批小崽子們,可就不能如他們當年一樣自由自在玩鬨咯。

回憶起某些往事,鴏常悶笑了幾聲,整個人都放鬆了些,連語氣都變得歡快跳脫。

“你不提我還想不起來,當年我們離淵帝君可是個乖孩子。”

鴏常揚起眉梢,不知想起了什麼,從悶笑轉成了大笑,眉宇間一派寫意風流。他隨手拿了根靈草放在口中咬了一口,嫌棄地撇了撇嘴,隨後快步走到了離淵身邊。

“喂,離淵,還記得你第一次去凡間時候,唔,也是我們帶著你吧?那時候……”

他本以為離淵還會保持沉默,讓他一個人說下去,本來嘛,鴏常也習慣了這樣自娛自樂。

熟料這一次,離淵竟是破天荒沒有繼續沉默。

“並非如此。”

本在俯身觀花白衣帝君直起身,迎著鴏常驚愕目光,緩慢而堅定搖了搖頭。

鴏常被他這沒頭沒腦一句話弄得糊塗,順著追問道:“什麼‘並非如此’?”

離淵看著他,嘴角似乎向上勾起了些許弧度:“當年,並非是我第一次下凡。”

這笑容裡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東西,恰如一夜春風暖陽忽來吹滅冬雪,轉瞬即逝,徒留虛幻縹緲溫柔。

就連鴏常也以為是自己幻覺,他揉揉眼,再看過去時,卻發現離淵又變成了那副無悲無喜模樣。

鴏常直覺其中大有文章可做,他連忙又問道:“難道是你以前自己偷偷溜去凡間過?——不對啊,就你當初那溫溫吞吞性格,哪怕是我們帶著你下凡,你都曾猶豫不決,生怕踏錯一步……”

鴏常沒把話說完,這是他們二人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