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媳婦擰著丈夫的耳朵，低聲說：“就你傻啊！迎珍跟著孫淼淼掙了多少錢，要是她肯帶帶我們家不比你在工廠裡累死累活的好？”
劉大哥在縣城的工廠裡當職工，每個月工資45元。頭幾年家裡給小妹治病的錢都是全家人湊的，幾個媳婦愈發不滿意，這幾年明裡暗裡勸老兩口放棄給小姑子治病。哪裡想到現在小姑子每天能掙那麼多錢，一個月下來單車都有了。
郝四道能帶著他的兄弟們一起發財，跟著他混的幾個兄弟聽說寄回家裡的錢都有兩百塊。孫淼淼能帶迎珍掙錢，現在再不跟孫淼淼打好關係，以後湯都輪不上他們喝一口。
“去幫忙打個下手吧、去啊——”
劉老大不為所動，默默地吃著眼前的菜。他打心底地替小妹高興，卻不想占她的便宜。其他幾個兄弟也是這麼想的。
……
孫家。
劉大爺開動之前，認真地問趙巧蓮：“著不著急吃？想吃口好的，就多等一會。”
趙巧蓮忙忙不迭地點頭說：“等得，等得！”
劉大爺拿起羊上腦，跟女兒說道：“這是羊腦袋跟脖子連接處的肉，肉質是最緊實細嫩，富有彈性，適合溜、炒、氽，保留最原始的滋味就很鮮美。”
他的目光流連到羊蠍子上，低聲又說：“這是羊的骨髓肉，有‘肉中黃金’的美稱，燉煮後會有奶白的顏色，骨髓香而不膩、湯濃香又不膻。可以說得得上真正的鮮美。我打算用它來燉羊蠍子湯。”
孫淼淼聽著劉大爺給女兒低低的敘述，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親媽小時候看見彆人家燉了一鍋羊湯，能一路流著口水回來。這怕不是要把人肚子裡的饞蟲都勾出來。
劉大爺的動作如行雲流水，把羊蠍子燉上後，慢條斯理地處理著羊上腦。羊上腦被他切成蟬翼一樣的薄片，撒上鹽更是美味的要命。這個刀工沒有幾十年的火候做不出來。
嘟嚕嘟嚕，在他精心的伺候下，羊蠍子燉出的清湯漸漸熬出淡淡的奶白。
孫淼淼忙碌了一天這會已經饑腸轆轆，饞得實在受不了了，偷偷舀了一勺來喝，湯汁甘醇鮮美，羊肉清香又軟爛。這頓羊肉買得不虧！
她心服口服，迎珍說得沒錯，論技術是劉大爺更高一籌。哪怕她偷看了人家廚房幾十年，沒有摸上刀真正去做菜，也隻是紙上談兵。
劉大爺搖頭笑了笑，要是擱在平時做好之前偷偷吃，肯定要挨他一頓重重的罵。但他看待孫淼淼也跟看待自己的女兒似的，沒有她迎珍早就沒了，眼下對孫淼淼是無限的包容。
他乾脆從鍋裡舀了一小碗給孫淼淼解解饞。
看得朱大勇幾個人羨慕不已，這一整天真正做苦工的是他們，肚子已經餓出雷鳴聲，隻能忍著饑餓等飯吃。
劉大爺把羊裡脊切成薄薄的片，邊切邊低聲地傳授給女兒手藝：“羊裡脊是脊椎骨後側的肉，一共兩條，肉質緊致，口感軟嫩，爆炒之後嫩滑多汁，要注意鎖住它原本的水分。我打算留一部分做一道滑溜羊裡脊，一部分氽湯。”
他用鹽、糖、醬油醃製裡脊肉十分鐘，技巧嫻熟地給裡脊肉用蛋清上一層漿。用澱粉勾芡成漿糊壯，裡脊肉在漿裡掛上一層勾芡。熱油燒製五成熟，快速下鍋滾一圈，再將油燒至十成熱，再滾一圈。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幾秒。
快速用高溫的熱油鎖住裡脊肉裡的水分，讓它鮮嫩多汁，充滿了爆汁的口感。
趙巧蓮低聲地跟孫淼淼說劉大爺的豐功偉績，“他以前是羊城人，全家都是當廚子的，打仗被帶到咱們這邊，認識了你劉大娘才在這裡紮下了根。以前市裡的大飯店請他去當大廚他都不去，因為離村子太遠，照顧不上迎珍。”
劉大爺就是靠這一手的手藝，拉扯大了五個孩子，還讓全家滋滋潤潤地安然渡過了饑餓的幾十年。村子裡沒有哪家人不羨慕他們家的。劉家唯一的遺憾就是劉迎珍的癡傻，帶她去羊城治病開銷不菲，劉家的媳婦不滿得已經分了家，老二老三在縣城裡工作，偶爾休息才回鄉下跟父母吃頓飯。
他對分家倒是也看得開。
劉大爺抓著鱸魚片成薄片。十分鐘後，劉大爺端出了一鍋羊蠍子湯，一碟碟切成片的羊上腦、羊裡脊、魚片。他用小碗調了三種醬料，擺在桌上，色香味俱全。把所有人的口水都勾了下來。
孫淼淼用筷子夾著羊上腦，薄如蟬翼的肉片在鍋裡滾兩下再沾上醬汁，鮮爽嫩滑，舌尖綻開不可思議的鮮味。
趙巧蓮喝了一口羊蠍子湯，暖湯流入喉嚨裡她的眼裡立刻閃爍著霧花，忽然感覺到圓了小時候喝口羊肉濃湯的美夢。
吃上這頓羊肉，大家渾身的疲憊都消散了，隻剩下對生活美好的期冀。
夜涼如水，孫淼淼趕緊把郝四道買的磁帶放進收音機裡，滋滋幾聲過後，熱情流利的英文腔AZZZ響了起來，“followme!”
……
老孫家。
萬紅英收到了二兒子的電報，他準備到家了。這個兒子素來善良老實，從來沒有跟彆人紅過臉。她生的幾個孩子裡唯獨孫友善長得最好看，但她最不喜歡的也是這個。因為當年生孫友善的時候，萬紅英差點難產死掉了。她連奶水也沒有，沒喂過他一口奶，自然談不上血濃於水。
老四媳婦說：“讓二哥回來收拾一下那兩個白眼狼！村裡人現在知道她會念書，尾巴都要翹上天了。秋丫是大學生都沒有孫淼淼這樣狂。”
萬紅英冷冷地說：“那丫頭能跟秋丫比？”
她想起孫淼淼找人把她送到派出所的那次，恨不得活吞了孫淼淼。
老大媳婦劉蓉說：“媽，秋丫最近有消息嗎？她之前還說過帶爸媽到京城玩。”
萬紅英眼睛一瞥，慢慢地說：“當然，秋丫是最孝順的。她說秋天開學了帶我們去轉轉。”
在那之前要是能找到那塊木牌就好了。萬紅英沒見到孫淼淼戴著它，確定它是藏在家裡哪個角落。
最近孫淼淼母女倆做生意早出外歸，郝四道那幫兄弟去外地掙錢，也去得七七八八了，沒幾個人留在村裡。正是萬紅英翻東西的機會。
次日，天灰蒙蒙地還沒亮。
萬紅英看見趙巧蓮跟孫淼淼騎著車出去了，她走進了孫家。輕手輕腳地翻櫃子。她年紀大了，老花眼有點重，用手電筒太刺眼，她習慣提著油燈一一看過去。
這時油燈不經意間被她一拂開，油潑到了桌麵。起初萬紅英慌張地撲火，可是火越撲越大。
撲到後來，她心頭詭異地生起了一個念頭，既然找不到那就一把火讓它燒了！萬紅英不再撲火，悄悄地從後門鑽了出去。
趙巧蓮走到村口跟女兒說，“糟了，忘記帶塑料袋了，我回去拿一下。”
孫淼淼沒辦法隻好跟著她一塊回去了，回去之後母女倆看見正在熊熊燒起的家，還有逃竄的萬紅英。
趙巧蓮驚住了，哪怕這個老屋破舊窮酸，但她也沒嫌棄過它。它曾經給她們提供了遮風擋雨的地方，裡麵有好多一點一滴積攢下來的心血。趙巧蓮紅著眼去把存折抱了出來，廚房裡的鍋碗瓢盆搬了出來，還有女婿做的那個收音機……
“大家來救火，救救火啊！”
附近的村人被吵醒，見到起了火，趕緊起床救火。
她急忙地從井裡打著水，胳膊快得幾乎要掄出風，一桶桶水地澆在火上。可是無濟於事，怎麼努力都沒有用。
趙巧蓮昨晚特意留了羊肉湯，打算今天乾完活再回來喝，羊肉湯也沒了。
她眼裡閃過了酸楚和崩潰，她還記得他們是怎麼來到這個破舊的老祖屋，一點點地把它收拾好。它雖然破，卻給他們提供了一片落腳的地方。現在，他們的家……沒了。
孫淼淼捉住了萬紅英，憤怒地問：“你放火做什麼！”
萬紅英鄙夷地說道：“我老孫家的屋子，點著了就著了。你媽來我家的時候隻帶了一張嘴來，窮酸得連床被子都沒有，做夢想拿走老孫家的房子？”
一句話戳得趙巧蓮眼淚簌簌直流。
孫淼淼忍無可忍地扇了萬紅英一巴掌，響亮清脆的耳光，讓在場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她。
孝道是什麼？老的愛護幼的，幼的才會尊敬老人。
孫淼淼隻知道這個世上，唯一值得讓她孝敬的隻有父母，誰都不允許詆毀她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