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你來了，今天想吃點什麼飯？”
孫淼淼詫異地問：“劉大爺怎麼了，碰到了什麼麻煩事嗎？”
現在已經過了午飯時間，甚至快到了上班的時間。
劉大爺唇瓣蠕動片刻，欲言又止。他最終歎了口氣，“唉……淼淼，我不懂如何跟你開這個口。”
孫淼淼看見他異常複雜的目光，腦子快速地轉動著。她遲疑地開口：“是不是工作上碰到了困難，需要錢？”
劉大爺搖了搖頭，“不是。”
他挑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語重心長地說：“你大伯來找我了。”
孫淼淼電光火石之間想通了劉大爺怏怏不樂的緣故。
“是不是他們找你說你把飯店的糧肉指標給了我，要投訴我？”
劉大爺詫異極了，孫淼淼居然猜對了！他驚愕地說：“淼淼……你怎麼知道？”
劉大爺為了這件事，今天都沒怎麼好好上班。
閨女好不容易靠賣飯掙到了錢，給家裡添了一輛單車、添了肉菜，給他們二老買了兩件衣服，還給自己攢下了治病的錢。幾個哥哥嫂子漸漸開始對她好，下半輩子總算有些著落了，他們老兩口就是進了棺材也能含笑九泉。
沒料到老孫家的人卻要橫插一腳，真是用心險惡！同一個村子的人，又何必撕破臉皮？
孫淼淼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因為他們曾經去火車站舉報過我媽賣豬腳飯是投機倒把。”
劉大爺歎了口氣，說道：“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舉報就舉報吧，我這邊沒什麼關係。”
“隻是巧蓮跟迎珍以後要拿豬腳肉就不容易了，他們已經盯上了這件事，我要是不答應，他們不會輕易放過咱們的。”
她的心放了下來，清亮的目光直視著劉大爺：“劉大爺，你相信我嗎？”
販賣糧肉指標這件事可大可小，這是實行市場經濟之後，市場經濟跟計劃經濟不可避免的衝突。
隨著改革開放以來，糧食、肉蛋奶產量逐漸上升，國營飯店靠國家計劃的價格漸漸地難以維持經營，一碗葷麵兩毛錢、一盤肉八毛錢。可是外麵一碗麵已經賣到了八毛錢，一盤肉1~2塊。飯店沒有自己的定價權，做得越多，越是虧損，年年賬目都是赤字。
很多倒爺看到了國企、國營跟市場價格的差價，利用它肥了自己的腰包。
國家對這種行為煩不勝擾，終於在1985年正式實施了價格雙軌製，宣布取消對企業計劃外自銷產品價格的限製，官方認可了兩種價格並行存在。
價格雙軌製，顧名思義是對待國企、國營企業，計劃之內的產品嚴格遵守國家計劃的價格；同時計劃指標外的產品，允許販賣到市場，價格由市場決定。與其讓倒爺掙了這筆錢，不如光明正大地把這筆錢收進國營企業的腰包裡。
團結飯店做得差不多就是這樣的事，它每年拿到的糧肉指標越來越豐富，可是競爭卻越來越激烈，個體戶遍地開花，老百姓選擇範圍大了，不興來它這裡吃飯了。
很多國營企業都是這麼做的，隻是大家都在私底下偷偷摸摸地做，心照不宣而已。如果要處理團結飯店，那麼其他的國營工廠統統都也要查一遍，大家沒有幾個是乾淨的。
劉大爺遲疑地看著孫淼淼，“淼淼，你有什麼辦法，說來聽聽？”
孫淼淼想了想，便說：“以後你們把豬蹄做成預加工食品，比如刨淨腿毛的豬蹄、燉煮過的豬蹄，再讓人過來拿。如果工商局的同誌有來調查，可以這麼跟他們說：‘團結飯店為了節約成本、不造成浪費，才把賣不掉的豬蹄處理賣給商販。
指標內的糧肉要是用不完既會占用倉庫、浪費人力物力，處理給商販反而能甩掉包袱，經費用於飯店的生產經營，還給國家節約了成本。’”
她頓了頓又說：“彆怕，很多國營工廠對外都是這麼說的。他們虱子太多，抓不過來。”
如果是預加工過的產品，哪裡扯得上什麼私自販賣肉指標，他們飯店說是處理賣不完的庫存，那就是處理庫存
劉大爺聽了雙目驟然一亮，不禁豎起大拇指：“淼淼，還是你們讀書人腦子靈活。”
哪裡像他，碰到這件事隻會發愁。他甚至還想過了主動辭職不乾了。
劉大爺聽完了孫淼淼的話，壓在他心中的巨石驟然鬆開了。他是個還算正派的人，隻為閨女動過一次歪念頭。臨到晚年了哪裡還受得住“投機倒把”這麼嚴重的罪名？
孫淼淼沉思片刻，說：“不過你說大伯拿著飯店用的指標票來找你，我這邊肉票拿到手第一天領過豬蹄，就燒掉了。我怕是飯店其他人給他的，當然也可能是他找彆人要的，劉大爺還是小心為妙。”
劉大爺聽完回想了片刻，沒想起什麼可疑的人。他爽快地說：“沒事，我過幾年也要退休了，針不針對的，我一個糟老頭子沒關係。要不是為了你們這份肉指標，我這兩年也想退休了。”
這年頭沒有養老金這種說法，退休對劉大爺這種靠手藝吃飯的人來說關係不大，幾個兒子接不了他的班，唯一有手藝的女兒團結飯店又不要。
隻不過他在國營飯店的工資是每個月四十塊，它算得上一份不錯的工作。
老孫家這一招，用得可謂是把人惡心到了。自己主動退休，跟被人逼著退休肯定不一樣。
好在孫淼淼已經提前留好了後手。
孫淼淼想了片刻，說：“如果劉大爺不打算在團結飯店工作了，考慮自己開個店嗎？我打算在火車站附近租個鋪麵，給我媽跟迎珍兩個人做，但是她們經驗淺，恐怕做不起來。如果劉大爺能來，肯定穩得住場子。”
孫淼淼之前就考慮給趙巧蓮開個店，覺得她在月台上賣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不如把月台的生意讓給周治做，他們給周治批發豬腳。省得兩家人都在火車站做豬腳，起了衝突。
錢不可能都賺完的，放下小錢，能抓住大錢就好。
那天孫淼淼看見劉大爺在家裡做的那頓羊肉宴，水平就很高，要是讓他開飯店肯定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