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2 / 2)

這個聲音——

霍令儀此時已走到了門口,聽到這個聲音卻還是忍不住停下了步子,她總覺得這個聲音有些熟悉,隻是一時之間卻也記不得在何處聽到過。她心下思緒翻轉也不敢在此多加停留,便推門開往外走去,房門一開一合,遺留在空中的卻是常青山的一句話:“您放下,屬下一路過來都很小心,不會有人發現的。”

黑衣人聞言剛想說話,掩於帷帽中的眉心卻是一攏,他總覺得先前那個女侍有什麼不對勁。他看著手中握著的茶盞,先前的肆意閒適儘數散去,低垂著眉眼思索片刻,口中是跟著沉聲一句:“不對!那個女侍有問題!”

常青山聞言卻是一怔,可也不過這一瞬他便開口說道:“這個女侍我午間就見過,不可能有問題,您…”

他這話還未落,黑衣人卻未曾理會他的解釋,隻是徑直開口說道:“她的手有問題,一個時常在店裡勞作的姑娘怎麼可能會有那樣一副養尊處優的手?”

常青山聞言思及先前那個女人的手,身子卻是一僵…

是了,他先前未注意,可此時細想一番,先前那個女人的手和午間那位女侍的手的確不同,先前那個女人的手實在太過乾淨了些。

霍令儀剛邁出房門還未走幾步,便聽到身後的門被人推開,她的步子止不住一頓,就連握著茶壺的手也收緊了幾分…她聽著身後傳來出鞘的聲音,脊背一凝,怎麼會?常青山怎麼會發現她不對勁?

霍令儀心下思緒翻轉,可她卻不敢轉身甚至不敢停步,她隻能繼續往前走去…可她也沒能走上幾步,便察覺到身後有一道淩厲的刀風朝她襲來。

隻是那刀風還未曾落到她的身上,便已經有人替她擋了上去。

霍令儀聽著身後傳來的聲響,半擰著頭朝身後看去看去,走廊上頭懸掛的燈籠輕輕搖晃著,來人一身黑衣並看不真切麵貌,可以知道的是比起常青山的武功,來人的武功要高出不少。常青山這使出全力的一招不僅未能損其半分,竟還被逼得倒退了好幾步,隻是還未等霍令儀回過神來,她便已經被人帶了出去。

此時已是子時時分,街道之上沒有什麼燈火,唯有那天上懸掛的彎月尚還有幾分光亮可以窺見這會尚還在客棧附近。

霍令儀不知道帶走她的是什麼人,隻有一個卻是可以確定的,身邊人並不是李安也不是衛雲,他們二人即便加在一起怕也隻能與常青山打個平手…更遑論能在一招之內逼退常青山了。

既如此,那麼這個人究竟是誰?他又想做什麼?

霍令儀抿著唇什麼話都未曾說,手卻緊緊握著袖中的匕首,既然這個男人從常青山的手中把她救了出來可見並沒有要加害於她的意思…隻是究竟是敵是友此時卻還不知道,她想到這,心下也不敢有半分鬆懈。

卻是又過了一會,男人終於在一條小巷之中緩下了步子。

夜色無邊,唯有那天上的幾許月色可以探清眼前的路,小巷狹窄,而在小巷的深處卻停著一輛馬車。男人徑直帶她到了那輛馬車前,而後是恭恭敬敬朝那平靜的車簾拱手一禮,口中是跟著恭聲一句:“主子,人已經帶來了。”

這個聲音?

霍令儀的身形一僵,她擰頭朝身邊的男人看去。月色清冷,打在男人的身上雖然有幾分晦暗不明卻還是能窺見幾分他的麵貌,他已經摘下了臉上的布巾,麵容也已儘數顯露了出來…關山,竟然是關山!

關山和陸機一直都是李懷瑾手下最得力的兩個人,前世她嫁給李懷瑾後與這兩位自然也或多或少有幾分接觸。

那麼馬車裡麵的人…

霍令儀脊背微凝,臉卻不自覺得朝馬車看去,還不等她心下的思緒轉上一回便聽到裡頭傳來一道男聲:“進來。”

小巷寂靜——

這道聲音在這夜色中緩緩鋪展開來,聽起來仿佛沒什麼波瀾也沒什麼情緒,可霍令儀卻還是能從中隱隱聽出幾分薄怒…她袖下握著匕首的手忍不住又收緊了幾分。

她好似有些明白為什麼李安清每回見到李懷瑾都說害怕了,這個男人要是真生起氣來,還當真沒有多少人能抵擋得住。

空氣中還遺留著他的餘音…

這聲“進來”自然不可能說與關山,那麼便隻有她了。

霍令儀握著匕首低垂著眉眼,腳跟卻仿佛在地上粘住了一般,怎麼也不肯往前邁出一步…她不肯進去,裡頭便也未曾出聲,隻有撥動佛珠的聲音攪亂了這一片寧靜的夜色。

她心下輕輕歎了口氣,終歸還是動了身。

霍令儀的手握著布簾,跟著便半彎了腰身坐進了馬車。

等車簾落下遮住了外頭的那一片夜色,霍令儀才終於掀了眼簾朝眼前人看去,馬車寬闊車壁上頭還懸掛著燭火,李懷瑾一身青衣仍舊合眼握著手中的佛珠輕輕撥弄著,他的麵容沒有絲毫的情緒,依舊淡漠而又清平,唯有撥弄佛珠的手卻不如以往那般平靜。

他未曾睜眼,卻是過了許久才開口一句:“走吧。”

這話卻是與關山說的,侯在外頭的關山輕輕應了一聲“是”,沒過一會馬車便開始在這夜色中緩緩行駛起來。

霍令儀背靠著車廂坐著。

她的雙腿微微蜷起,紅唇緊抿,一雙桃花目卻是一瞬不瞬地看著李懷瑾…她不知李懷瑾此舉是為何意。

夜色無邊——

車廂裡頭是一片沉靜,唯有那車軲轆在那青石板上轉動著傳出幾分聲響。

霍令儀緊握著匕首,思來想去還是開口說了一句:“您怎麼會在這?”還恰好救了她。

李懷瑾聞言撥動佛珠的手卻是一頓,他終於還是睜開了眼。車廂裡頭的燭火隨著馬車的轉動輕輕晃動著,李懷瑾的麵容在這晦暗不明的燈火下有幾分看不真切,唯有那雙丹鳳目卻依舊清亮得很。

他透過燭火看著霍令儀,待瞧見她麵上胡亂塗抹的脂粉還是忍不住折了折眉心。他什麼話都未曾說,隻是伸手倒了兩盞茶,等飲下一口熱茶他才淡淡開口說了話:“有時候膽子大並不是一件好事,這世間有許多事、許多人都不是你能管的…”

李懷瑾說到這是些微停了一瞬,跟著才又開口一句:“以後行事前想一想你的母妃、你的弟弟,不是每一次都有人會來救你。”

霍令儀聞言麵色驟然白了幾分,就連握著匕首的手也忍不住收緊了些。

她的紅唇輕微一張一合,似是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開口。她不是沒有想過,隻是心中難免存了幾分僥幸——僥幸常青山不會發現自己,僥幸自己能探查到那個黑衣人究竟是什麼,從而也能知曉父王的死究竟是怎麼回事?可如今李懷瑾卻把這話直直白白得說與她聽,他告訴她“這世上有許多事、許多人不是她能管得”。

是啊,這世間哪來什麼僥幸?

今次不過是她運氣好,可這人啊又怎麼可能每一次都會有這麼好的運氣?

馬車一路往前去,那些煙花軟香之處的聲音也已經被這夜色儘數淹沒了去,如今的燕京城已是一片寂靜,夜是真得深了…霍令儀低垂著一雙眉眼,她把臉埋在膝上,卻是過了許久才低聲呢喃道:“常青山一直是父王最得力的部下,我從小就認識他,小時候他還曾抱過我。”

“他沒有孩子,待我和弟弟一直都很好…”

霍令儀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起這些,還是在李懷瑾的麵前。可她還是這樣絮絮說來,或許是因為想到那些舊事,她的聲音也難免沾了幾分繾綣的味道,餘後卻是一句:“可如今的常青山,我卻有些認不出來了,我已經分辨不清楚他究竟是好是壞了。”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仍舊未曾抬頭,隻低垂著一雙眉眼低聲說道:“我以前從未想過父王的死會有其他隱情,可此次常青山無詔進京,私下又見了一個不知是什麼身份的黑衣人…您讓我彆查,說這些事不是我能管的。可我的父王,他一生征戰沙場,若他是真的為國鞠躬儘瘁,我半句話也不會多說。”

“可若是…”

“若是真的有人想加害他呢?”

霍令儀說到這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抬了一雙眉眼,燈火搖曳之下,她的臉上已是一片斑駁清淚。從小到大她都鮮少哭泣,可今夜在李懷瑾的麵前卻不知為何有了這般作態…隻是即便此時她再是難以言抑,卻也不過是這樣默聲流著淚,除此之外便再無彆的。

她未曾去擦拭臉上的淚,任由眼淚滑過臉頰滑落衣上。

她便這樣看著李懷瑾,卻是過了許久,霍令儀的喉間才又吐出了一句話:“若當真如此,我的父王他何其無辜?”

暖色燭火之下,李懷瑾看著眼前的霍令儀,其實此時的她真得算不上好看,眼淚滑過臉頰斑駁了那臉上原有的脂粉,一塌糊塗。可不知道為何,李懷瑾看著霍令儀這幅難得顯露人前的模樣,看著她這雙帶著瀲灩淚意和脆弱的桃花目卻還是忍不住覺得心口一滯。

他鮮少有過這樣的感受,一時之間竟也忍不住折了一雙眉心。可他終歸是李懷瑾,是縱橫捭闔於朝堂之上的李首輔…他的手掐著佛珠輕輕轉動著,等平了心下這段思緒才抬了臉,清平而又淡漠,仿佛先前那個折了雙眉的人並不是他。

李懷瑾看著霍令儀,他的聲音一如以往並未有什麼變化,就連那雙眼睛也仍舊是一片淡漠之色:“這世間從來沒有什麼無辜之人,人存於世,無論是生是死,皆不無辜。”他說到這看著她眼中的淚光,淡漠的話語還是忍不住一停。

他重新合了雙眼,手掐著佛珠,口中是跟著一句:“人活一世,有時候也不必活得太過明白…即便你真得查出了什麼,那又如何?”

霍令儀看著李懷瑾,她的紅唇輕微翕動著。

她想問問他“父王是不是真的是死於戰場?”可臨來話到唇邊卻終究還是咽了下去,就如李懷瑾所言,即便她真得查到了什麼那又如何?她終歸什麼話都未再說。

車廂之中又是一片寂靜,卻是過了許久,霍令儀才取過一方帕子沾了茶水細細擦拭起臉上的脂粉與淚痕。

而後她是朝人盈盈一拜:“無論如何,今夜我都該謝您一回。”若不是關山,隻怕如今她早已喪命於常青山的劍下。且不論李懷瑾如何知曉,又為何救她,這一聲謝卻是少不得的。

待這話說完——

霍令儀也未曾起身,口中是繼續說道:“您說得對,這世間之事太過複雜,而人卻太過渺小。以後行事之前我會想一想我的母妃和弟弟,為了他們…我也不能胡亂行錯一步。”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聲線已經恢複成舊日的模樣,就連麵上的神色也不再似先前那般激動。

李懷瑾未曾看見霍令儀此時是幅什麼神色,可還是能從她重新恢複成平靜而淡漠的聲線察覺出幾分她此時的心情,他握著佛珠的手輕輕一頓。

他什麼話都未曾說,隻是依舊合著雙目,卻是過了許久,喉間才傳出一句歎息之語:“起來吧。”

餘後的一路兩人卻都未曾說話,等到馬車逐漸停穩,外頭傳來關山的聲音:“主子,信王府到了。”

李懷瑾終歸是睜開了雙目,他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霍令儀,口中是道:“下去吧,我讓關山送你進去。”

霍令儀聞言倒也未曾推辭,她輕輕謝了人一聲,而後便轉身往外頭走去…隻是在臨來走下馬車的時候,她手握著車簾卻還是忍不住轉身看了李懷瑾一眼:“有句話我想問您已經許久了,您上回說,幫我是因為與父王曾有幾分交情…”

“真得隻是如此嗎?”

李懷瑾看著霍令儀,此時她的半邊身姿皆在月色之下,沒了那脂粉的遮掩,她臉上的那份風華便再也遮掩不住…他未曾避開她的雙目,手卻仍舊掐著紫檀佛珠,卻是過了許久他才淡淡開了口:“夜深了,回去吧。”

他這話說完便徑直又合了雙目不再看人。

霍令儀看著他這幅平靜的麵容,眉心輕擰卻到底也未再多言,她朝人是又一禮才落下了手中的布簾。

等到霍令儀下了馬車,等到那麵布簾歸為平靜——

李懷瑾才又睜開了雙目,他透過燭火看著錦緞布簾上的紋路,手中的佛珠依舊撥動著,眼中的神色在這燭火的照映下顯得有些晦暗不明。

大觀齋。

杜若眼看著霍令儀回來,終於是鬆了一口氣,她一麵是小心翼翼扶著霍令儀往裡頭走去,一麵是低聲說道:“先前李安說您不見了,奴真怕您出事,若不是怕旁人起疑…”

霍令儀看著她麵上未曾遮掩的擔憂,心下也止不住歎了口氣。她握著杜若的手輕輕拍了一拍,口中是跟著溫聲一句:“我沒事…”待這話說完,她才又繼續說道:“李安和衛雲呢?他們可還好?”

“他們都沒事,隻是擔心您出了事,估摸著這會還在外頭尋您…”

杜若心中難免還有幾分餘悸,連帶著聲音也還打著幾分顫,等平了幾分心緒才又跟著一句:“先前您走後,常青山就連夜出城了,那位黑衣人也不見了蹤影。”

霍令儀聞言卻沒有說話,她想起先前李懷瑾與她所說的那些話“想想你的母妃和弟弟…”

她不知道父王的死究竟是不是意外,也不知道常青山到底和那個黑衣人在密謀著什麼,她隻知道若是她再查下去一定會出事…到得那時,也許她連母妃和令君都護不住。

屋中燈火搖曳…

霍令儀的眼中閃過幾分掙紮,卻是過了許久,她才終於開口說道:“既然走了那就隨他去吧。”

杜若聞言卻是一怔,她抬眼看著郡主臉上的幾分悵然,心中卻有幾分疑惑…郡主這是怎麼了?怎麼出了一趟門竟變了這麼多?她有心想問一問郡主到底發生了什麼,她是被誰救走了?隻是看著她此時的模樣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罷了,隻要郡主回來了就好。

至於那些事,郡主既然不想說,她又何必再問?

她想到這便也卸了幾分心緒,柔聲說道:“郡主,奴服侍您洗漱吧…”

霍令儀聞言是點了點頭,等到洗漱完她便讓杜若下去歇息了…折騰了一夜,她也辛苦了。屋中燈火隻餘了幾盞,搖搖晃晃的,霍令儀披著一件外衣站在窗前,寒風襲人麵,她的手中仍緊緊握著那把匕首抬眼看著外邊的夜色。

她的紅唇也依舊緊抿著,卻是什麼話都不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