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1 / 2)

大觀齋。

霍令德麵色慘白得跪坐在地上,她先前被周承棠打過的右臉雖然已經上過了藥卻還高腫著, 往日清明的那雙眸子此時更是一片茫然失神…可見是先前驚嚇過度, 這才到現在都未能回過神來。

屋子裡的丫鬟早在先前都已被人趕了出去, 這會霍令德軟了雙腳儀態不佳得跪坐在地上也沒個人去扶…

林老夫人看著霍令德這副模樣, 心下卻是越發不喜, 連帶著麵色也越漸黑沉了幾分,果然不管怎麼教養, 這嫡庶總歸還是有幾分差彆的,平素或許瞧不出什麼, 可當真要出了什麼事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不過此時她卻也沒有什麼心思去計較起這些——

她的手仍撐在扶手上,雙眉卻是倒豎,口中更是跟著冷聲一句:“孽畜!你說,是不是你故意使計把安平公主絆下池中去的?”

林老夫人的聲調頗高,又帶著一股子怒氣,跪坐在地上的霍令德自然也聽到了。她被嚇得身子一顫,連帶著一雙彎長的睫毛也跟著輕輕顫動起來, 袖下的手緊緊貼著腿根握著那裙角, 臉也依舊低低埋著不肯抬頭,紅唇輕抖著卻是連句話也說不出。

“你這個孽畜!”

林老夫人見她這般,更是又怒又氣, 她的手重重拍在一旁的紫檀木桌麵上,上頭新砌的茶盞因著這一拍又傾出來不少茶水,順著那桌腿一路往下流去。

“祖母——”

霍令儀輕輕喚了她一聲,她一麵伸手把那茶盞重新往一旁放了, 跟著是又握了一方帕子擦拭乾淨林老夫人的手。等把人的手擦拭乾淨,她這才無奈說道:“祖母,您身子不好,切莫如此動怒。”

等到這話說完,她才又收了帕子置於一側,而後是又掀了一雙眼簾朝底下看去。霍令儀的雙手平放於膝上,眼瞧著底下跪坐著的霍令德,聲音沒個喜怒,聲調卻還是沉了幾分:“如今安平公主還昏迷未醒,若當真出個什麼事…三妹可知曉咱們信王府會麵臨什麼樣的大難?”

霍令德聽到這話先前打著顫的身子卻是一僵…

自打周承棠落水後,她就跟失了魂似得,腦子也是一片空白…她什麼都未曾想,什麼也想不到,連帶著周邊人再說什麼,她也聽不真切。

她隻知道,她完了。

她把大梁唯一一個公主絆進了池中,不管周承棠的身子有沒有損失,她都完了。

可如今聽得霍令儀這一句,她還是忍不住細細想了一回,越想她就越害怕…得罪天家會有什麼樣的懲罰?不管是她還是整個霍家隻怕都逃不了一頓責罰。霍令德想到這身子更是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恍如打篩一般。

霍令儀看著霍令德這幅樣子眉心還是忍不住皺了一回,麵上卻未有什麼多餘的情緒。

她仍舊端端正正坐在圈椅上,口中是又跟著一句:“若這事隻是意外,那咱們霍家雖然理虧在先,隻認一個‘照顧不周’之罪倒也罷了。可偏偏此事卻是因三妹而起,你說天家知曉後會如何看待咱們霍家?”

“意圖謀害皇家貴女,這罪——”

霍令儀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後聲調卻是沉了些,連帶著麵色也驟然冷了幾分:“三妹可知會有多重?”

“我,我…”

霍令德這回終於抬了臉,她一雙驚慌失措的眼睛看著霍令儀,小臉因為害怕而沒有一絲血色,紅唇一張一合還未說出彆的話語,外頭卻傳來一陣聲響。

“側妃,老夫人吩咐過了不準旁人進去。”

“讓開!”

前話是玉竹說得,大抵是在攔人的樣子,後話卻是林氏所言。

沒一會功夫那簾子便被人打了起來,卻是林氏走了進來。

林氏此時全無往日的半點冷靜從容,估摸著是一路小跑著過來,連帶著頭發和衣服都亂了,就連氣息也很是紊亂…她眼看著跪坐在地上的霍令德,麵上的擔憂更是未減反增,尤其是在見到她蒼白的小臉和那高腫的臉頰,她袖下的手忍不住是又緊握了幾分。

身後的玉竹比林氏慢了幾步走了進來,她是先朝林老夫人打了一個禮,跟著才又開口說道:“老夫人,奴,奴攔不住側妃。”

霍令儀側眼看了眼祖母的麵色,見她臉色越漸黑沉,隻是也未曾開口…

她便也未說什麼,隻是伸手擺了擺示意玉竹先退下。

等到那簾子一起一落,林氏也終於緩過幾分神來,她忙走了幾步到霍令德的身旁跟著是一道跪了下來,朝林老夫人恭恭敬敬磕了個頭,而後才開口說道:“母親,這事一定另有隱情,令德她素來乖巧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霍令德見林氏過來,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她的手緊緊握著林氏的袖子,臉埋在人的肩上,把心中所有的害怕和委屈都一道在人跟前哭了出來。

林氏眼瞧著她這般,心下更是一疼,她統共也隻有這一雙兒女,平日連句重話也舍不得說,沒想到今兒個卻讓她受了這樣大的委屈。林氏想到這,心下更是又怨又氣,她一麵伸手攬著霍令德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一麵是抬了臉與林老夫人說道:“母親,您是看著令德長大的,她是什麼樣的性子您最是清楚不過了?她平日連隻螞蟻也舍不得踩,這麼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她這話說完是又跟著輕輕一頓,而後是又一句:“公主在家中出了這樣的事,咱們肯定得給人一個交代。可若說令德故意使計害公主落水,這個罪太重…媳婦,媳婦實在不敢認!”

“不敢認?”

林老夫人聽聞此言,卻是止不住冷笑一聲,她冷眼看著跪在地上的兩人,沉聲說道:“這事是晏晏身邊的丫鬟和公主身邊的宮人親眼所見,你一句不敢認,難不成就能把這罪掩蓋過去不成?”

她這話說完猶覺不解氣便又跟著冷厲一句:“庸婦!都怪我平日縱著你們才縱出這樣的禍根來!”

林氏聽聞她一字一句,臉色越發慘白了幾分。

她緊抿著紅唇等平了心下的怒氣才又恭聲開了口:“先前媳婦已著人去打聽過了,事發的時候,郡主身邊的丫鬟和那位宮人都不在附近,是等公主落了水兩人才趕了過來…她們若是一時花眼看錯也是有的。”

她這話說完,一雙清平目卻是若有似無得朝霍令儀那處望了一眼,而後才又繼續說道:“媳婦並不是想辯解什麼,可意圖謀害皇女這樣的罪實在太重,若真認了下來…母親,不止是令德,就連咱們整個霍家也逃不了乾係啊。”

林老夫人聞言倒是擰了一雙眉心,隻是還不等她說話…

霍令儀便已淡淡開了口:“林側妃這話倒是覺得我故意陷害三妹,才把這罪名胡亂栽到了三妹的身上?”

林氏聽聞此話也隻是彎了下腰肢,扮了一副謙卑模樣,口中是跟著一句:“妾不敢。”

“不敢?”

霍令儀的喉間漾出一聲輕笑,她取過一旁案上放著的茶盞用了一口,跟著才又朝跪在底下的兩人看去,明豔的麵上沒個波瀾,聲音也依舊清清淡淡得沒個什麼情緒:“不管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可側妃心中應該明白,我比你更緊張這個家。”

她這話說完是把手中的茶盞握於手心,而後才又淡淡問人:“側妃可知道皇權是什麼?”

霍令儀這話說得沒頭沒尾,林氏一時也有些沒鬨明白她的意思…她折著一雙眉心朝人看去,尚未開口便又聽人絮絮說道:“皇權是為天家之權…如今側妃在這義正言辭得與我辯論著這些,可我卻要與側妃說道一句,今日不管三妹是不是真得絆了公主進水。”

“隻要公主說是,天家說是——”

“這事咱們就賴不過去。”

霍令儀這話說得極輕,被那外頭的風一蓋連個餘音也未曾留下,可屋中人卻還是都聽全了。

是啊,不管他們現在說了多少…隻要安平公主說了是,天家說了是,那麼他們霍家即便當真有什麼冤屈也辯不了。

林氏這回麵色卻是實打實得慘白了一回,她先前來得急,生怕霍令德出事雖著人調查了一回,卻也不敢多加耽擱便過來了。如今想來,她的確是太過焦急而忘了,忘了令德麵對的不是旁人,而是天家的人…這個世上,無論你手握多大的權力,無論你有怎樣的背景,隻要遇上天家你就什麼都不是。

天家寵信你的時候,你自然可以一帆風順事事順意。

可若是惹怒了天家…

那你如今所擁有得也不過是廢墟一片。

林氏想到這,先前沉穩的身子也忍不住打起顫來,她看著林老夫人越發黑沉的麵色,心下更是一沉…她忙鬆開攬著霍令德的手,朝林老夫人膝行爬去,沒有往日的半點儀態。

她一麵朝人爬去,一麵口中是帶著哭腔說道:“母親,您救救令德,她還這麼小,她不能出事…”

林老夫人見林氏這般,心下更是煩亂不已。

晏晏說得對,這事不管究竟如何,隻要天家說是,那他們霍家就逃不了一頓重責…她想到這,哪裡還顧得上林氏的祈求?眼見人越哭越響,林老夫人索性抬了腳把人踹了開,口中是沉聲一句:“你這個庸婦,若不是你教導不善,今日我們霍家哪裡會惹出這樣的禍端?”

“如今你竟然還有臉來求我救她!”

林老夫人這話說完是又跟著一句:“早知今日會釀成這樣的大禍,我真應該把你趕回林家!”

霍令德眼見林氏被人踹了開去,忙驚呼一聲:“母親!”

林老夫人這一腳用了不少力道,又正好踹到了林氏的心窩處…林氏隻覺得五臟六腑都跟著疼了起來。她擰著一雙眉心癱倒在地上,素來沉穩清麗的臉上此時是一副煞白之色,卻是連站也站不起來。

霍令德見林氏這般越發忍不住哭了起來,她一麵握著林氏的手,一麵是朝林老夫人磕著頭,口中是迭聲說道:“祖母,此事都是我的錯,不關母親的事,您不要怪責母親…是我,是我氣不過她打我,這才把她絆進了池中。”

她這話說完便又忍不住哭出聲,大抵是因為害怕,那聲調還帶了幾分顫:“我不知道她是公主,若是我,若是我知道…我絕對不會這樣做的。”

林老夫人見她承認,心中更是一片怒氣,她看著跪在地上的霍令德,豎眉厲聲:“你這個孽畜,就因為你這一時之氣,差點便讓咱們整個霍家都跟著你一起陪葬…你這個孽畜,孽畜!”

霍令儀見她這般動怒的模樣,忙軟聲勸慰道:“祖母,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她一麵說著話,一麵是伸手捋了捋林老夫人的後背,等人平下這股子氣才又開口說道:“如今公主還未醒,咱們也不知道天家究竟有個什麼定論…”她這話說完,才又朝霍令德看去,口中卻是又跟著一句:“不過有樁事,我心中卻不甚明白,這好端端得公主怎麼會動手打三妹?”

“我自幼也算得上是和公主一道長大,她也不是胡亂處置人的性子,三妹是哪兒招惹到她了?”

霍令德聞言,哭音卻是一止…

她僵直了身子抬了眼朝霍令儀看去,見她眉目雖帶惑,眼中卻依舊是素日的一片清冷之色。不知為何,霍令德看著這樣的霍令儀,身子卻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也許,也許,霍令儀早就知道。

她早就知道她對柳予安有意思,她也早就知道她會想儘辦法在柳予安麵前貶低她…

那張字條,或許就是霍令儀故意丟在那處引她上鉤的,就連周承棠的到來也許都在霍令儀的計劃之中…這一切都是霍令儀在幕後操縱著!

這個女人,怎麼會,怎麼會如此可怕?

霍令德想到這,身子還是忍不住又打了個冷顫。

林老夫人在霍令儀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便也止住了聲,是了,好端端得安平公主怎麼會動手打她?雖說霍令德不過是庶出,可好歹也是她們霍家的人,若是沒個什麼事,安平公主又豈會這般不給他們霍家麵子。她低垂著一雙眉眼朝霍令德看去,待見她麵色慘白便又擰了一雙眉心,難不成這其中還有彆的事不成?

如今安平公主還未醒,她自然要把這一切事務都調查清楚,沒得日後上位者問起來,她卻是什麼也不知情。

她想到這便又看著霍令德厲聲說道:“你還不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一道說來?你為何會在錦鯉池,又為何會和公主起衝突!你個孽畜若是有半點隱瞞,不管是你還是你母親,日後都不必在家中待了!”

霍令德聽聞此話,身子更是一顫,她抬了眼看著林老夫人,見她麵上是一片決絕之色。她知曉祖母這是真得動了心思…

她是真得想把她們母女兩人趕出霍家。

霍令德忍不住緊咬了紅唇,她不想離開霍家,這是她待了十三年的地方,王府的庶女比起彆府正經的千金小姐還要尊貴幾分。何況要是真離開了霍家,她和母親能去哪裡?林家那處定然是回不去的…她想到這眼見林老夫人又要動怒,忙張了口,終歸是把那張字條的事說了出來:“是我嫉妒長姐,想在柳世子麵前貶低長姐,這才鑄成大錯。”

霍令儀聞言卻是皺了皺眉:“那字條我早就扔了,不知怎麼會到了三妹的手中?”

她這話說完是又擰著一雙眉心,而後才又繼續說道:“咱們閨閣裡的姑娘平素哪裡好私下見外男?柳世兄雖說是與我們一道長大,總歸是沾了幾分親故,可他這不曾拜帖、私下請見這樣的事,我卻是萬萬不敢應的。”

她說到這是又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繼續說道,聲調卻是低落了幾分:“三妹即便再是討厭我,也不該這般私下去見柳世兄,這若是讓外人瞧見還不知該如何評判我們霍家…公主素來承孔孟之教,倒也怪不得她今日會動這樣大的怒氣了。”

“三妹,這回你是真得做錯了。”

最後這句卻又多了幾分語重心長的歎息。

林老夫人聞言卻擰了眉心,她終歸是要長不少年歲,自然是在霍令德的話中聽出了另一回味道。她原本以為柳予安不過是路過恰好救了回安平公主,如今看來卻是自己這位好孫女和柳予安碰麵的時候被人給撞見了,這才生出這樣的事來!林老夫人想到這心下自是又動了一回怒氣,她不是晏晏這樣的小姑娘,想事情自然也不會如此簡單。

今日霍令德握著這張字條,其中自然有嫉妒晏晏想去貶低晏晏的緣故,可還有一層原因…林老夫人想起先前她說話時對那位柳予安百般維護的樣子,心下哪裡還有不明白的?隻怕她這位好孫女早已是情根深種了!

若是旁人且也就罷了,偏偏是這個柳予安…柳、霍兩家素來交好,雖然還未曾下個文書定個日子,可私下兩家卻是各自都有意思。

可如今出了這樣的事…

隻怕晏晏和那柳家小子的婚事也隻能無疾而終了。

原當這一切都是天公安排,她縱然心中再是有怨卻也說不得什麼,可沒想到這竟是因為她這個好孫女從中作梗才惹出今日這樣的是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