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1 / 2)

如今已是夜下時分,昆侖齋裡卻依舊燭火通明很是熱鬨。

今兒個是除夕佳節, 講究得便是一個闔家團圓, 因此除了遠在西山的林氏母女, 其餘霍家一眾人皆圍坐在一道用著飯…林老夫人坐於主位, 其餘霍家一眾小輩便圍坐在下頭, 許氏便立在一側幫忙布著菜席。

玉竹領著丫鬟穿過簾子一路往裡頭遞著菜肴佳果,等到布好了宴席, 林老夫人便開口說了話…

她今日穿著一身暗紅色繡百福如意的圓領長袍,底下是一條鬆青色的馬麵裙, 滿頭青絲高高綰成一個發髻,額上還戴著一塊用暗花紗黛紫錦緞做成的抹額。

抹額是早先霍令儀所做,林老夫人很是歡喜,連著一個冬日也未曾更換過…如今在那兩側琉璃燈火的照映下,越發顯得那抹額上頭嵌著的珠翠寶石璀璨華貴。

林老夫人的手中握著酒盞,麵上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她抬了一雙沾著笑意的眼睛,是先看了眼屋中的眾人, 而後才又笑著說了話:“咱們一家人也許久未曾像今日這樣坐在一道用飯了, 今兒個也不必講究那起子規矩,你們想用什麼便用什麼,隻圖個開心熱鬨…”待這話說完, 她是又看了眼立在邊上布菜的許氏,一麵是落下了手中的酒盞,一麵是又跟著一句:“你辛苦了一整日也不必在跟前伺候了,坐下一道用飯吧。”

許氏聞言便笑著應了一聲。

她接過知夏遞來的帕子拭了回手, 跟著才在人的邊上坐下。

等到許氏坐下,霍令君卻是笑著起身說了話。他穿著一身朱紅錦袍,手裡頭握著一盞小兒用得果子釀,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是對著林老夫人先說了話:“孫兒願祖母長命百歲,福壽安康。”他如今年歲雖小,說起話來卻已頭頭是道。

霍令君這話一落——

林老夫人先是一怔,而後麵上的笑卻是又多了幾分,她笑抬著一雙眉眼看著霍令君,眉目溫和,口中亦跟著溫聲一句:“咱們令君當真是長大了,如今也知曉說這些話討祖母開心了。”

許氏聞言也笑著擱下了筷子,她是替林老夫人又倒了一盞酒,而後便擰頭朝霍令君看去…眼瞧著令君這幅模樣,她心下高興,麵上的笑意自然也跟著深了幾分。

自打令君跟了江先生後,的確是與往日不同了。即便他這張麵容還帶著這個年紀少年郎的稚嫩,可若是細細分辨的話,卻還是能從那眉宇之間窺見出幾分這個年紀少有的風華氣度。

許氏想著早先令君要拜江先生為師的時候,她心中還有幾分不舍。為人母親,她自然是希望令君可以早先長大、早先成才,可隻要想到他小小年紀就要承擔這些,心下便難免生出幾分歎息…令君剛跟著江先生走的時候,她不知有多少個夜未曾睡好,生怕他想家、戀家,又怕他一個人在外事事不便。

好在她所設想的那些事都未曾發生。

如今令君樣樣皆好,倒是比以往還要開朗幾分…許氏想到這,一雙眉眼便又泛開了幾分笑意。

“祖母這話說得不對…”

霍令君這話說完忙又跟著一句:“我可不是為了討祖母開心,這些都是我的心裡話,我是真得希望祖母和母妃能夠福壽安康、事事如意。”他說這話的時候,眉心輕輕攏起,端得是一副再正經不過的模樣。

偏偏他如今年歲還小,那張如團子般的麵容板著這樣一幅正經,卻是又惹得屋中眾人開懷一笑。

林老夫人更是笑得眼中泛起了淚,她連著說了幾聲“好”,而後是又看著霍令君笑說了一句:“是祖母說錯話了,祖母自罰一杯。”

待這話說完——

林老夫人便笑著取過桌上的酒盞喝了起來,等一盞喝完,她才又喚來玉竹,卻是讓人把早先就備好的紅包取了過來。她接過玉竹遞來的紅包,而後是笑著與幾人說道:“這是祖母給你們備下的壓歲錢,不拘年歲,你們每個人都有。”等說完這話,她便親自給了霍令儀三姐弟。

霍令儀眼瞧著林老夫人遞過來的紅包卻有幾分無奈。

她落了手中的筷子,而後是握過杜若遞來的帕子擦拭了回手,而後才抬了一雙眉眼朝林老夫人看去,口中是跟著無奈一句:“祖母,我已不是小孩子了。”這壓歲錢給令君這樣年紀,圖個歡喜熱鬨也就罷了,她這個年歲早就對這些沒什麼感覺了。

林老夫人聽得這句,卻是笑著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口中亦跟著一句:“什麼小孩不小孩的,你在祖母眼裡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孩子。”

她這話說完——

許氏便也笑跟著一句:“你收下吧,這是你祖母的一片心意,為得就是希望你們三人明年依舊可以平平安安、喜樂建康。”等到這話說完,許氏也從知夏的手中接過早先備好的紅包,分給了三人。

霍令儀見此便也未再多說什麼,笑著收下了。

林老夫人眼瞧著他們收下,麵上的笑便又多了幾分。她重新握過酒盞用了一口梅子釀,跟著是朝那個穿著玄色長袍的少年郎看去…對霍令章,如今她的心中卻是有幾分複雜的。

霍家子嗣本就不多,她往日對這些小輩自然都是歡喜的。

可林氏早先做出那樣的事,她雖然顧念舊情和臉麵不曾發落,可心中對他們的情分難免還是少了幾分…何況如今又出了霍令德的那樁事,她心下更是厭惡不已。更重要的卻是她心中一直記著當日李嬤嬤無意間說起的那句話:“二公子如今這幅模樣倒是讓老奴想起一個人,當年的二爺也是這樣的…”

當年的霍安南雖為庶子,可那風頭儼然卻比安北還要高出幾分。

林老夫人想到這握著酒盞的手是又多用了幾分力道,就連麵上原先掛著的笑意也跟著斂了幾分。

這些記憶中的舊事雖然早已被歲月塵封,可每每想起卻還是讓她心生怨恨、難以忘懷,那始終都是藏在她心底的一根刺…當年她嫁給霍雲鬆的時候也不過二八年歲,一襲嫁衣入霍家的時候也是滿懷高興與希冀的。

那個時候林、霍兩家門第雖然相當,可要當真說起來,林家較起霍家卻是還要高上幾分。都說嫁女高嫁,那會霍雲鬆不過是個六品小官,可她心中喜歡霍雲鬆,自然覺得他樣樣都好…就如婚前她所設想的那般,剛嫁進霍家的時候,霍雲鬆待她的確算得上是不錯。

他不喜應酬,家中除了一雙自幼跟著他的通房也沒有彆人了…

上頭的公婆也都是極為和善的人,平日很少有給她立規矩的時候,何況她那會進門才半年便有了安北,日子過得當真是順意而又痛快。

可她哪裡知道?

這個男人心中卻是有人的。

那會安北剛剛出生,霍雲鬆便領著那個女人進了霍家的大門…林老夫人想起那時的光景,握著酒盞的手更是多用了幾分力道。即便時日過去這麼久,可她隻要想起這樁事,心下卻是掩不住的怨恨,就連那雙眼中也重添了一副怒火。在屋中燭火的照映下,林老夫人隻有微微垂下雙目才不至於讓身邊人瞧見她麵上的異樣。

那個時候——

她尚還在做月子,手裡抱著剛剛出生的安北,還在幻想著日後是副什麼樣的光景。可霍雲鬆卻牽著那個女人的手徑直走到了她的跟前,與她說要納妾…無論是那些士族還是小戶,納妾原本就算不上什麼稀奇的事,就連她的父親也有兩房姨娘。

可林老夫人那會心中卻還是有幾分不舒坦的。

她才替霍雲鬆生下兒子,這個男人就這麼著急嗎?而更令她生氣的卻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大腹便便,隻瞧著那副模樣便知曉這是快到了臨盆之際。

安北才出生幾日,這個女人卻要臨盆了——

霍雲鬆可當真是半點臉麵都未曾給她留。

彼時她心中又氣又恨著人打聽之後才知道,這個姓孟的女人原是與霍雲鬆自幼一道長大,倒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若不是因為孟氏家中早先因為得罪權貴落敗了,隻怕霍雲鬆根本就不會娶她…

那個男人從頭到尾都沒有愛過她。

餘後的日子。

霍雲鬆的心更是全然不在她這處了,或許他的心從來就不在她的身上,隻是早先尚還知道偽裝幾分…自打孟氏進府後,他卻是連偽裝也不肯了。他夜夜歇在孟氏那處,不僅沒有踏足過她的房門,甚至對安北也從未正視過,反倒是把那個庶子當成寶。

雖然那個時候她還是正室,可這後宅內院,沒了夫君的尊重和愛護,她根本什麼都不是…滿府上下不拘是內院的丫鬟、婆子,還是府外的管事、掌櫃更是從不把她放在眼中。

孟氏為妾,卻享著連她這個正室都不曾擁有的好東西,而那個庶子,更是被霍雲鬆精心培養著…小小年紀就已才學過人。

若不是後來安北有出息,隻怕當時那霍家早就沒了他們母子的容身之地。

因此對於霍令章——

林老夫人心中難免不生出幾分複雜的感情,她倒是不擔心霍令章會取代令君,信王府的繼承權從來都隻有嫡子才能享有。可隻要見到他,她就免不得想起那一段歲月,想到當初那個委屈求全、不得丈夫寵愛的自己。

她想到這還是忍不住抬了一雙眉眼朝霍令章的方向看去。

大抵是她眼中的這抹思緒太過深沉,霍令章自然察覺到了,他放下手中的酒盞抬了頭朝林老夫人看去,待見到她眼的那抹深沉,他先是一怔,餘後話中卻又添了幾分擔憂:“祖母怎麼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眾人聽得這一句自然也忙停了話朝林老夫人看去——

林老夫人前些日子一直纏綿於病榻之間,雖說如今已好了許多,可這寒冬臘月,難免還是令人擔憂。

林老夫人早在聽到霍令章說出那句的時候便已回過神來,如今她眼看著幾人麵上的擔憂忙又化作幾分笑,口中是跟著一句:“我沒事。”等到這話說完,她是又朝霍令章看去,眼見他麵上未加掩飾的擔憂,先前心中的思緒便又壓了幾分。

不管如何,霍令章也是她的孫兒,何況當日他不顧風雪去尋晏晏倒也能窺出幾分赤子之心。隻要他好生守著該有的規矩,她自然也不會虧待了他——

林老夫人想到這,眉目之間倒是也添了幾分溫和,連著聲調也柔和了許多:“鬆山先生可有說讓你何時過去?”

霍令章聞言便恭聲答道:“先生是讓我在家中多待些日子,可我念著春試將近,打算等開了年便過去…”他說完這話卻是又輕折了一雙眉心,跟著是又多了幾分慚愧的語調:“祖母如今病體未愈,孫兒卻不能常常侍奉在跟前,實在不孝。”

林老夫人聽得這句卻隻是擺了擺手,口中是道:“男兒家自是學業為重,家中一切事物有你母妃和長姐,你也不必擔心…”等這話一落,她是又跟了一句:“給鬆山先生的禮我已讓人給你備好了,你去的時候可彆忘記帶上。這麼多年,他不辭辛勞教導你,若不是因著路途遙遠,原該請他來家中做客的。”

霍令章聞言自然是又起身朝人拱手一禮,口中亦跟著一句:“勞煩祖母了…先生為人不喜熱鬨,若是日後有機會,孫兒再邀他來家中小住幾日。”

林老夫人聞言也隻是點了點頭。

餘後屋中倒是也未再說及此事,隻是繼續用起了飯、說起了趣話。席間,霍令君說得最多,童言童趣得倒是讓這屋中又多了幾分熱鬨…自打霍安北去世後,府中又接連出了不少事,信王府中也當真是鮮少有這般熱鬨的時候了。

人老了就喜歡熱鬨。

林老夫人眼看著屋中這幅熱鬨景象,心下自然也高興。

等到屋中用得差不多了,她便側擰了頭問著許氏:“今兒個當值的那些人,可讓人送吃得過去了?”

許氏聞言便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她是握著帕子先拭了回紅唇,而後才又柔聲答道:“先前已讓廚房準備了酒菜送過去了,媳婦又做主給他們每人封了個紅包,到底是年裡年節的,也讓他們熱鬨熱鬨。”

如今家中事務皆有許氏管著——

起先的時候林老夫人還怕她出個什麼紕漏。

可如今這樣冷眼旁觀下來,許氏近些日子的所作所為倒也算得上事事妥當。大抵是心中沒了那一份抵觸,如今她和許氏相處起來卻也和睦…

因此這會聽著許氏這般說道,林老夫人便也點了點頭,口中是跟著一句:“你做得很好。”待這話說完,林老夫人便又擰頭朝身後隨侍的玉竹說道:“好了,我們用得也差不多了,今兒個也算是個好日子,你們也不必在身邊伺候了,下去自個兒玩鬨吧。”

玉竹聞言卻有幾分躊躇。

她是替人又布了些菜,口中這才柔聲回道:“且讓她們下去玩鬨吧,我就不去了,您身邊也離不了人。”玉竹這話說完,林老夫人還不曾出聲,霍令儀卻是笑著說了話:“好了,祖母都發了話,你也就不必推辭了…何況祖母身邊也有我們照顧著,難得一個好日子,你們都下去玩鬨吧。”

兩位主子都發了話,玉竹便也不好再推辭。

她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輕輕應了一聲,而後是朝幾人又屈膝打了一禮,跟著才往外退去。

等到屋中下人退了個乾淨,眾人也就往裡間走去了。

裡間早先已備好了茶果一類,卻是供人守歲時吃用得。因著先前多用了幾杯酒,林老夫人的麵上也帶著幾分遮掩不住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