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1 / 2)

大抵是已入了春日的緣故,天氣也是越漸溫和了。今兒個恰好開了晴, 杜若索性便領著一群小丫頭把裡裡外外重新給拾掇了一遍, 屋中的簾子儘數換成了顏色較為清爽的, 裡頭的床幃也換成了個碧色繪山水寫意畫的…

沒一會功夫, 這大觀齋裡裡外外便也跟著顯露出了幾分外頭的春色。

霍令儀仍舊倚著貴妃榻坐著, 她今兒個穿了一身藕荷色的春衫,此時手肘撐在那扶手上半支了頭彎了一段脖頸翻著手頭上的書。這書正是當日常青山從邊陲帶來的那幾本, 如今她閒來無事,每日便把這些書翻來覆去瞧上一遭…隻是無論她怎麼瞧, 也瞧不出這些書中有著什麼痕跡。

或許從一開始她就想錯了…

當日父王離家之時並沒有絲毫異樣,既如此,他又怎麼可能會留下什麼痕跡呢?

霍令儀想到這心下還是止不住化出一聲幽幽長歎,她把手中的書一合,指腹輕揉著有些疲態的眉心…屋中兩麵的木頭窗欞皆大開著,如今便透進來這二月的徐徐春風。春風漸暖,打在人的身上也泛起了幾分與往日不同的溫和。

她一麵是把被風吹亂的頭發重新繞於而後, 一麵是把手壓在那被風打得飛舞不止的書麵上, 而後才抬了一雙桃花目朝窗外看去。窗子外頭正好是一個院子,此時那院子裡頭早已是一片綠意盎然,甚至還有不少桃樹已結起了花骨朵, 遠遠瞧著,綠的葉、粉的花,當真是鮮活至極。

美景迷人眼…

霍令儀眼瞧著這幅光景倒也覺得心下鬆泛了幾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等平了心下那股子悶鬱之氣,而後是合了一雙眉眼靜靜聆聽著外頭的清風鳥鳴。隻是還不等霍令儀閒適多久, 便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喧鬨聲,那喧鬨是一陣斥責聲和一陣啼哭聲,隨著這二月春風傳到屋中,卻是讓她先前才舒展開來的眉心又皺緊了幾分。

屋中杜若已拾掇好,這會剛讓小丫頭退下,自己卻是打了簾子走了進來。她眼瞧著霍令儀這幅模樣,心下是輕輕歎了一聲…杜若也不曾說話,她放輕了步子朝人走去,等又替人重新續了一盞熱茶才輕聲說道:“紅玉正在外頭訓丫頭。”

她這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您也彆怪她,這些小丫頭都是剛進府不久,又聽了外頭幾句閒話恰好被紅玉聽見了。”

霍令儀聞言也不曾說道什麼,隻是先前皺起的眉心卻還是鬆緩了幾分。

她心中明白紅玉這是為著什麼緣故,不過是因為那對母女回來了,府中的風向也跟著變了一回…這人啊就是這樣,尤其是這些府中的下人,還不是哪處的勢頭大就往哪處去?如今林氏和霍令德卷土重來,又有著那樣的緣故,這府中上下的人自然得好好奉承一回。

畢竟於他們而言——

太子側妃這個身份可比郡主的身份貴重多了。

霍令儀想到這,唇角還是忍不住稍稍掀起了幾分薄涼的笑容。她接過杜若遞來的茶盞握於手中卻也不曾喝,隻是依舊擰頭朝那外頭的光景看去,春風拂人麵,她的麵容依舊沒什麼情緒,口中也隻是道著平常一句:“小丫頭剛進府,行錯說錯也是正常的。”

“你回頭和紅玉說一聲,該立的規矩是得立,可也不能把這上上下下都拘束得厲害,沒得安把這該有的鮮活氣也折騰沒了。”

“是…”

杜若聞言是輕輕應了一聲,等一禮過,口中便又緊跟著一句:“回頭奴就與紅玉去說。”

她這話說完,是把霍令儀放在塌上的那本書重新收了起來置於案上,跟著才又稍稍抬了一雙眉眼朝人看去…眼瞧著郡主依舊是素日的那副清平模樣,杜若心下的思緒轉了一回又一回,卻還是忍不住開了口:“郡主,您就真得不管了嗎?”

杜若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可霍令儀卻還是聽明白了…

她握著茶盞的手稍稍停頓了一瞬,就連那雙賞著園中光景的眉眼也跟著垂落了幾分。卻是過了好一會,她看著茶壁上的花樣紋路,喉間才不鹹不淡吐出幾個字:“你覺得,我能怎麼管?”

她這話說完是又朝那園中的光景看去,隻是心思卻全然已不在上頭…

前幾日,宮中親自抬了轎輦出來接林氏母女進宮。未過幾日,秦舜英就親自頒布了懿旨把霍令德許配給周承宇,隻等著霍令德來年及笈就嫁去東宮…這樁事沒花多少功夫便在燕京城中擴散開來。

如今這燕京城中…

無論是那士族貴胄還是底下的尋常百姓都知曉霍家這位三姑娘當日在西山救了太子,天家念她年幼心善,特地把她許配給周承宇做太子側妃。

雖然隻是太子側妃——

可梁帝子嗣本就不多,周承宇又是自幼就被立為太子。隻等著來年周聖行駕崩,周承宇便是下一任的帝王…那麼霍令德自然也就成了皇妃。何況如今東宮又無正妃,霍令德救太子有功,不管以後是副什麼樣的局麵,可這一份功勞卻是誰也磨滅不掉的。

因此近些日子,不僅是霍家的風向跟著變了一回,就連往日那些看不起霍令德與林氏的士族門第也時常往門房那處遞著拜帖或是邀請她們出府賞花聚宴…為得就是如今霍令德還未進東宮,能多交好就多交好些。

這些事,霍令儀明白…

杜若自然也是明白的,她低垂著一雙眉目,喉間是漾出一道無聲的歎息。如今天家既然已經承認了霍令德的身份,郡主即便當真想做什麼也得顧著天家的臉麵…可她雖然明白,心下卻總歸還是有幾分不舒服的。

她仍舊低垂著一雙眉眼,往日沉穩而又持重的臉上此時卻是一片憂愁之色,是又過了一會,她才又說了話:“老夫人如今日日給三姑娘那處送東西也就罷了,前幾日還把她身邊的大丫頭提成了四位,這不是明擺著把三姑娘比作嫡出的了嗎?”

往日雖然林氏那對母女也是按著嫡出的教養,可這身份規製總歸還是有幾分差彆的。

可如今…

老夫人卻把三姑娘的大丫頭多提了兩名,另外還有院子裡伺候的婆子、丫鬟,數額也是與郡主一樣的…杜若想起早間瞧見三姑娘的時候,被那丫鬟、婆子前簇後擁的,遠遠瞧著,那副勢頭卻是要比郡主還要高出幾分。

杜若想到這心下更是越發不舒服,連帶著聲音也多了幾分沉悶:“要是再這樣下去,隻怕這府中的人…”

她話說到這卻是未曾再往下繼續說去,其實如今又有什麼差彆呢?霍家的風向早就變了,那些婆子、丫鬟自打知曉天家賜婚後便日日朝那對母女大獻殷勤,如今這偌大的信王府,林氏的容安齋和霍令德所住的零星齋儼然又成了信王府中最熱鬨的兩處地方。

霍令儀聽著她一字一句,眉心也是幾不可聞得皺了一回。

她自然知曉杜若心中的擔憂,如今已是這幅模樣,假以時日還不知道那對母女生出什麼樣的事來。而依照祖母的性子,隻怕日後對那對母女又該跟以往那樣重新維護起來,不,隻怕比起往日還要更甚幾分…畢竟如今霍令德於她而言,可是會給霍家帶來榮耀與恩寵的貴人。

霍令儀想到這唇邊還是忍不住泛開了幾分輕嘲。

她也未曾說話,隻是低垂著一雙眉眼揭開了手中的茶蓋。茶盞中的熱氣在她揭開茶蓋之後便跟著四溢出來,沒一會功夫就模糊了她的眉眼…卻是又等了一瞬的功夫,等到那股子氤氳之氣逐漸散開,她才重新開了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也不必太過擔心。”

就算霍令德真成了太子側妃,那又如何?有些事終究還是和前世不一樣了…

待這話說完,霍令儀聽著外頭那仍舊未曾消落的喧鬨聲,眉心微蹙,是又跟著一句:“好了,你出去看看吧…彆讓旁人覺得咱們是拿小丫頭撒自己的氣,沒得白折了身份。”

杜若耳聽著這一句,又看著郡主麵上的沉穩鎮定,心下也總算是跟著平穩了幾分…她也不再說道什麼,隻輕輕應了一聲,而後便打了簾子往外退去。

午間時分。

霍令儀剛從錦瑟齋陪著許氏用完午膳回來,這會便立在窗前修剪著先前花房那處新送來的盆栽…她這廂才剛剛修剪了一會,紅玉便打了簾子走了進來,大抵是早間杜若已與她說過的緣故,此時她的心緒也不似前幾日那般。

待見到霍令儀,她是先打了一禮,口中是跟著恭聲一句:“郡主,李家三姑娘來看您了。”

自打元宵節後,霍令儀倒是也未再瞧見過安清,書信倒是收過一封,卻是說她陪著程老夫人要去一趟淮安,估摸著得等到二月下旬才能回來。

因此如今知曉她回來了,霍令儀自是開心。她把手中的剪子落在一側的托盤上,而後是轉身與紅玉說道:“快去請人進來。”

等這話說完——

霍令儀是又接過杜若遞來的帕子擦拭著手心,一麵是又吩咐人去準備茶點、糕果一類。等到李安清過來,屋中那些茶點、糕果也將將正好布置好…霍令儀眼瞧著李安清,麵上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幾分,她笑著朝人迎去,而後是握著李安清的手柔聲說了話:“何時回來的?”

李安清看著霍令儀麵上的笑意,心中的擔憂和焦急倒是也跟著斂了幾分。她任由霍令儀握著她的手,嬌俏的麵上也跟著化開幾分溫和的笑意,口中是跟著一句:“今兒早晨才到的燕京…”她這話說完,思及先前在家中聽到的那樁事,眉心便又緊跟著皺了一回,連帶著聲調也低沉了幾分:“我聽家中下仆說,霍三姑娘救了太子,如今還被皇後娘娘許婚給太子…霍姐姐,這可是真的?”

霍令儀看著李安清麵上未加掩飾得擔憂,又見她此時額頭還冒著幾絲薄汗,想來是知曉那樁事後一路著急過來。

前世今生,她雖然也有幾個說得上話的,可若真正要論起知己好友卻是一個也沒有…因此如今眼見著李安清這般,就連霍令儀這顆素來冷硬的心腸也多了幾分少見溫和。她讓杜若取來一方浸濕了的帕子,親自替人擦了擦額頭上的那些薄汗,而後是握著李安清的手坐到了那貴妃榻上。

等兩人坐下,霍令儀奉了一盞茶過去,口中是跟著一句:“這事如今鬨得滿城風雨,自然是真的…”她說到這是又把舊日李安清歡喜的那些糕點放到了人的跟前,而後是又跟著柔聲一句:“你一路過來想必也渴了,且先用些茶潤潤喉,再吃些糕點填填肚子。”

這若是擱在往日——

李安清眼瞧著這些自然是雙眼放光,可今兒個她卻委實沒有這個心情。她隻是依著人的話用了口果茶,等到喉間潤了,便又抬了眉眼朝人看去…

李安清雖然不曾說話,可她雙眉緊蹙、麵含擔憂,霍令儀眼瞧著她這般,心下卻是又歎了一口氣。她也不再勸人,隻是與杜若發了話:“你們先下去吧…”等到屋中丫鬟走了個乾淨,她才重新朝李安清看去,口中是又跟著一句:“二月初頭出得事,太子在西山墜馬的時候恰好被路過的霍令德救了,天家念她心善便把她許婚給太子做側妃。”

她說這話的時候,麵上的神色未有絲毫的更變,就連話中的語氣也一如舊日未有什麼起伏波瀾。

李安清眼看著霍令儀這幅清平模樣,眉心卻還是忍不住又緊皺了幾分,連帶著聲調也有幾分不好:“好端端得怎麼就出了這樣的事?我原先聽下人說起還不信,太子出行怎得會無故墜馬?偏偏還被這霍三姑娘所救…這委實是太過稀奇了些。”

她這話說完是又跟著一句歎息:“隻是如今這幅樣子的話,隻怕姐姐日後在家中又要不太平了。”

那個林氏和霍令德,李安清往日也是見過幾回的,按著母親的話來說,這母女二人眼瞧著端莊大方,私下隻怕都是頗有心機、不好對付的。何況當日霍姐姐生辰,那個霍令德還生出這樣的事來…她想到這,眉心便又跟著緊皺了一回。

這樣的心性和為人,往日拘於霍姐姐之下倒也沒什麼。

可如今天家親自賜婚,雖然隻是太子側妃,可霍姐姐卻也不能再像往日那般對待她了。

李安清想到這,先前還未曾消落的眉心便又緊跟著攏起了幾分,她是真得怕那對母女日後給霍姐姐下絆子。

霍令儀看著李安清這幅模樣,心下卻是又滑過一道熱流…她麵上重新泛開一道溫和的笑意,連帶著聲調也柔和了幾分:“你也不必替我擔心,說到底我也是家中嫡長女,又是陛下親封的郡主,她們一個妾氏一個庶女,即便如今有天家撐腰,可若真想越過我胡亂行事也是不行的。”

“何況天家最看重得就是臉麵和品性,霍令德但凡還有幾分腦子也做不出太過分的事來…”

霍令儀想起近些日子每回遇見霍令德,雖然她表麵還是那副舊日的恭敬樣,可那眉梢眼角卻是掩不住的矜傲和輕嘲…說到底霍令德的年歲終歸還是小了些,她雖然自幼就由林氏教導,可終歸還學不會林氏那副心性。

何況往日霍令德被她壓得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才攀了這天家的高枝自然得折騰出不少事來…

這樣的女人並不難對付,霍令儀也從未把霍令德放在眼中,難對付的自始至終還是那個林氏。先前安清說起的那番話正是她近日一直殘留在心頭的疑問,太子出行即便是微服,自然也得有隨侍跟隨於身側…可偏偏那日太子墜馬,隨侍無故不見。

而霍令德和林氏日日待在西山,正好那日出門卻救了太子。

這世間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霍令儀始終覺得這樁事並沒有如此簡單,隻是這一時半會卻也探查不出什麼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