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2 / 2)

東院。

屋中點著燭火。

姚淑卿看著坐在對麵的李安和,是端起桌上置著的茶盞喝了一口,等喉間漾開那股茶香,她才看著人柔聲說道:“那位方姑娘,午間你也見過了,她是你四伯祖母的侄孫女,在淮安素有名聲,我和你祖母都很喜歡她——”

等這話一落——

姚淑卿是稍稍停頓了一瞬,她一雙請明目滑過李安和的眉眼,是又跟著一句:“不過我和你祖母的意思是看你,你若喜歡,這門親事便定下來…你若不喜歡,我們也不會多說一句。”

李安和聞言,麵上卻未有多餘的神色。他的手中握著茶盞卻不曾飲,等到姚淑卿止了話,他才擱落了手中的茶盞抬了臉同人溫聲說道:“母親,兒子也到了娶親的年紀,方姑娘賢淑有德,兒子很喜歡。”

姚淑卿聽得這話卻是一楞,她怔怔看著李安和,卻是未曾想到他會答應得這麼痛快。

這幾年來,她與母親不知同安和說起過多少回,卻遲遲不曾聽人答應,每每說起也隻是聽他溫聲說道一句“時候未到”。她是他的親生母親,自是能察覺出安和的心中估摸是有人的,隻是兒子雖然性子溫和,可他若不想說與的事,她也是探尋不到的。

因此如今聽人答應得這麼痛快——

姚淑卿的確是怔住了,她是過了有一會功夫才開了口:“安和,你要想清楚,我不希望你日後後悔——那樣對你和對方姑娘來說都不公平。”

她已嘗過了這個苦,自然不希望兒子也變得和自己一樣。

李安和聽得這話卻是輕輕笑了笑,屋中燭火被外頭的晚風打得輕輕晃動,而他麵上的溫和卻依舊不曾消下。他這一生也許無法再像以往那樣全心全意的喜歡一個人,可他也絕對不會走父親的路子…這些年,他看儘了母親的獨自傷悲。

他既然決定要娶方容德,那麼便會一生一世對她好。

李安和想到這便站起身,他朝姚淑卿端端正正得打了一禮,口中亦跟著一句:“您是知道兒子的,兒子既然說出口那必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姚淑卿聽得這話倒也緩下心神,她倒是忘了安和的秉性,安和既然決定了的事還從未更改過。她想到這,素來端莊的眉眼便也化開了一道溫和的笑意,她本就喜歡方容德,如今見他同意,自是高興。

隻是還不等她說話,便又聽得李安和說道一句:“父親的事,我已經知曉了…母親,這麼多年,您恨過父親嗎?”

姚淑卿聽得這話,麵上的笑意一頓,就連握著茶盞的手也握緊了幾分,她緊抿著唇看著燭火,卻是過了許久,她才幽幽說道:“我和他之間,又豈是這是一言半句就能說明白的。”

沒過幾日,李安和與方容德的婚事便定下來了,方家是早就有意思的,因此這庚帖一物此次方老夫人登門的時候便帶了,如今李家既然已同意,兩廂便拿著那庚帖一合又請人一看自是再好不過的天賜姻緣。

至於彆的,因著方家遠在淮安,倒還需要些時間…

不過這婚期的時間卻是先定了下來,日子定在六月,這個時間不遠不近,倒正合適。

這樁婚事既然定了下來,方老夫人也就了了這樁心頭事,她與方容德便打算先歸淮安了…她們兩人在李家待得時間也夠久了,何況如今婚期已定,這日後要做得事還多著,自然也就沒了再在李家待下去的道理。

她們離開的那日,李家自是好一番相送…

程老夫人除了給李家備下的東西外,方家那處也同樣備了一份,兩家既然已經打算要做這姻親的關係,自然也不必想著旁人說道什麼。

等到兩人離開後——

這燕京城沒過多久便也進入了這二月春日,日子一入二月,這天氣倒是也越漸暖和了起來。

這會相隱齋中的一排木頭窗欞儘數開著,霍令儀蜷著腿側靠著軟榻坐著,月份越大,她的身子也越發顯懷了幾分。大抵是身子重了的緣故,她如今不拘是站還是坐都覺得腰酸背痛,底下幾個丫鬟特地給她裁了幾個合宜的靠枕,這會她便靠著那幾個軟枕半躺著,倒是緩解了幾分那腰間的酸痛。

春風拂麵——

霍令儀的手中握著一本話本,卻是先前杜若給她尋來的,底下的嬤嬤說是懷孕期間不能常動針線,索性便讓她看起書來…她自是無所謂,何況這話本中講得都是些民俗俚語的故事,瞧著倒也有趣…

這會她正巧在看一個《西湖三塔記》的故事。

這故事講得是一名奚姓男子在西湖邊上救了一個迷路的女子白卯奴,故事雖尋常,可裡頭的情節卻頗有些跌宕起伏,這一字一句也頗為精彩,倒是讓她瞧得興致盎然。

她將將瞧到一半,外頭便響起了杜若的輕稟聲,道是“三姑娘來了…”霍令儀聞言自是忙讓人進來,等到那錦緞布簾被人打起,她眼瞧著李安清一身粉色衫裙走了進來,便笑著合了手中的書置於一側,口中是跟著一句:“今兒個怎麼想著過來了?”

“還不是母親——”

李安清一麵努著嘴朝霍令儀走去,等坐到她邊上的時候,便又氣呼呼得添了一句:“她近些日子也不知得了什麼魔障,整日想著讓我去參加那些子宴會,時不時得還在我耳旁念叨,不是說那孫家的公子長得端正,才學也好,便是說那江家的少爺少年英雄,舞得一手好槍。”

她這一番話沒個停歇說下來自是渴了,索性便端著那茶盞連著喝了幾口。

等到那喉間跟著潤了便又擰頭朝霍令儀看去,是又跟著一句:“往日她最是順我的意思,可今次也不知怎的,非得扯著我,好似我不從中挑個出來日後便要同我置氣了。”

霍令儀一直安安靜靜側耳傾聽著她說話。

等到她說完,才笑著又替人倒了一盞茶,口中也是柔聲一句話:“二嫂也是為了你好,你如今也有十八了,旁的姑娘這個年紀也都許親了…”她這話說完,是又把桌上的糕點朝人那處移去了幾分,跟著是又一句:“何況如今你大哥也已定了親,母親和二嫂自然也要為你考慮起來了。”

李安清聽得這話,張了張口,似是想說道什麼,可臨來張口還是頹了肩。她低了頭取過一塊糕點吃了起來,隻是她今兒個委實沒有心思,往日最愛吃的糕點,今兒個隻嘗了半塊就吃不下了…

她把那剩餘的半塊糕點重新放回到了盤子上,而後是握著一方帕子拭著手,卻是過了許久才輕輕說道一句:“嬸嬸說得,我都明白…可那什麼孫少爺、江公子的,我委實不喜歡。”

她喜歡的,一直都是那個人。

那個曾一身道袍、踏日朝她走來的男人,那個曾在眾人前雲淡風輕說要舞劍的男人。

那孫少爺、江公子,霍令儀倒是也有幾分知曉的,在他們這個年紀中,倒也算得上是出類拔萃…

何況二嫂和母親慣來最是疼安清,若當真不好,又怎麼會讓她嫁?

不過——

霍令儀朝李安清看去,眼瞧著她眉宇之間的幾許悵然,她心下思緒一轉卻是輕聲問人:“安清,你可是有喜歡的人?”

李安清原先正在想事,突然聽到這一問卻是一驚。她忙抬了眼朝霍令儀看去,眼瞧著她眉宇之間的疑惑卻又低垂了臉…李安清的指根絞著那一方帕子,俏麗的臉頰也有幾許緋紅,說出來的話卻是否認了。

霍令儀瞧著她這幅模樣,哪裡是沒有的樣子?

隻是李安清既然不肯與她說,自然有她的道理,她便也未曾追根究底…不過話卻還是同她說了一句:“你若當真有喜歡的人也是無礙的,二嫂和祖母慣來疼你,隻要那人身世清白,品性無礙,她們準是會同意的。”

李安清聽得這話,心中卻是想道:那人是這世間最好不過的人了,她隻怕自己配不上他。

她想到這,心下憑得卻是又添了一抹輕愁。

李安清仍舊低著頭,指根也依舊絞著那方帕子,她不肯與霍令儀說的緣故,大礙是覺得心中有幾分羞赧、還有幾分害怕,那個人這樣好,好到讓她覺得這世間沒有人可以匹配得上他…生為李家女兒,她向來是驕傲的,可她,卻還是羞於說起這一段情意。

她心下不知是怎麼想的,隻是每每想起那人的時候,她便覺得心中有些甜又泛著些酸意,牽牽扯扯得令人難耐…

她想起早年瞧過的話本中,大抵也是說道過幾樁兒女的□□,其中有句話好似是這樣的“我生來驕傲,可隻有碰到那個人的時候,卻好似卑微到塵埃…我覺得他樣樣都好,便覺得自己樣樣都不如,羞於說起卻又不敢忘卻,隻好就這樣把他藏在自己的心中。”

“安清?”霍令儀見她遲遲不曾說話便又輕輕喚了她一聲,待李安清終於抬了頭,她才又跟著一句:“在想什麼?”

“啊…”

李安清聽得這話卻還是有幾分怔忡,等到回過神來,她才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她怕人還要問,索性便把心中的思緒儘數掩於心底深處,而後是取過桌上的話本與人說道:“我給嬸嬸念話本吧。”

她這話說完也不等霍令儀開口,便按著人先前折起的那頁念了起來:“那遊人行到亂雲深處,聽得雞鳴犬吠,繅絲織布之聲,宛然人間洞府,世上蓬瀛…”

霍令儀眼瞧著她這般便也未再說話,她重新往後靠去,耳聽著李安清這一字一句,任由春風拂滿麵,手撐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倒也自在…不過看著李安清這幅俏麗的麵容,她心中思緒還是轉了一回。

既然安清心中有人,母親和二嫂那處倒是也可以讓她們不必太過著急…

她左右也就安清這麼一個朋友,自然希望她日後所嫁得那個人是她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