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1 / 2)

三月春日, 城中桃花已開了個遍, 每一處瞧起來都是鮮活而熱鬨的。唯有文遠侯府的一處偏隅之地,卻依舊寂靜得沒個聲響…廊下坐著幾個丫鬟、婆子,這會正坐在那小幾上嗑著瓜子聊著天。

這廂正說得起勁,倒是有個穿著綠色比甲的小丫鬟不安得朝那錦緞布簾瞧了一眼,輕聲插了一句嘴:“說到底裡頭那位也是柳家的半個主子,何況如今她還懷著身孕, 我們當真不用去理會她?”

她這話一落——

原先的熱鬨自是都停了,坐在正中間一個穿著紅衣的丫鬟吐掉了口中的瓜子殼,而後是沒什麼好氣地說道:“說是半個主子, 若當真說起來, 她如今這身份卻是比咱們還不如…東院那位主子要是沒懷孕,咱們自然該好好侍奉著裡頭那位主子。”

她說到這是又嗤笑一聲:“可偏偏裡頭那位命不好, 如今夫人把她置在這處,平素就連世子也鮮少來看她,為得不就是怕東院那位吃心嗎?何況…裡頭不還有人伺候嗎?”

等這話一落,那丫鬟便又拍了拍手, 撣落了膝上的一堆瓜子殼, 跟著是對著那麵布簾, 不輕不重得又說了一句:“咱們這些伺候人的, 眼光還是得放長遠些, 若不然什麼時候惹了那位生氣,扣個月銀還是少的,就怕安了個什麼罪, 隨意打罵一頓扔出府去。”

紅衣丫鬟在府中原本也是有幾分地位的,早先跟著戚氏的時候還覺得自己福運來了,這麼多年,東院那位身子沒個動靜,若是戚氏這一胎是個公子,那身份地位自然也水漲船高…誰會想到,這戚氏進門沒多久,東院那位就傳出了消息。

正主有了身子,這一位和她肚子裡的孩子自然也沒了什麼用處…

如今她是半點好處還沒撈到,反倒是被困在這麼一處小地方,想想便覺得生氣。

身邊一眾丫鬟、婆子原本就都以她的命令為尊,如今聽她這般說道,自然也就沒了話,沒過多久,這處卻是又響起了嗑瓜子和說是非的聲音。

外頭的聲音本就沒個輕重,這隔了一段布簾的裡頭自是能聽得清楚明白。侍立在戚氏身邊的丫鬟,名喚碧拂,卻是戚氏從外頭帶進來的丫鬟…這會她眼瞧著戚氏仍舊坐在銅鏡前梳妝打扮跟個沒事人一樣,還是忍不住輕輕說道:“都是些拜高踩低的,您剛來那會,她們是怎樣的客氣?這才過了多久,卻是連裝也不肯再裝了。”

戚氏聽得這話,卻未曾出聲。

她是從那妝盒裡細細挑了一回,而後是拿著一對用白玉做的琉璃耳璫對著銅鏡比了一會,約莫是覺得合適,她便把耳璫給了人,口中是跟著柔聲一句:“就這幅吧。”

碧拂接過她遞來的耳璫替人戴好,口中卻還是免不得繼續說道一句:“您每日把自己拾掇得這麼好,可世子自打那位有孕後便再未來瞧過您…”

“當真是個傻丫頭…”

戚氏麵上仍舊帶著溫和的笑意,連帶著聲調也很是柔和:“若當真要等世子過來了再裝扮,那就來不及了。”她這話說完眼瞧著碧拂臉上還是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便又輕輕笑道:“我讓你給世子送的茶湯可送過去了?”

碧拂聽得這話,小臉卻是又沉了一回:“早就送去了,您都不知道那些人有多黑心,奴私下給了一兩銀子才讓人把茶湯送進去。”

戚氏聽得這話,麵上也沒有什麼多餘的神色。她隻是笑著從自己的妝盒中取出一支品相不錯的金釵放到人的手中,而後是握著她的手,柔聲同人說道:“好丫頭,跟著我,委實是辛苦你了。”

“您這是…”

碧拂眼瞧著手中的金釵哪裡肯收,她先前那般說道不過是因為氣不過…都說這文遠侯府是全燕京城最好的府邸了,上頭的夫人最是體恤人,就連宅子裡的丫鬟、婆子也是很好相處,可在這處待了幾個月,她卻發現這和外頭說道得也太不同了。

什麼體恤人,什麼好相處…

她半點都不曾感受到,反而覺得那些人拜高踩低卻是比在清雅居中還要明顯幾分。

“咱們雖說是主仆,可我心中卻是拿你當我妹妹看待的…”戚氏說這些的時候,聲調也沒個變化,依舊是一副柔和的模樣:“隻是我如今身份尷尬,倒是連累得你也被那些人磋磨,好在當初在外頭的時候還留了幾件東西,你且收著,這高門內宅本就不易,日後要用錢的地方還多著。”

碧拂聽得這一字一句,眼中免不得生了幾分淚意,卻是感動的…

還不等她說話——

外頭卻是響起了一陣慌亂的聲音:“世,世子?您怎麼來了?”丫鬟、婆子的請安聲交疊在一處,其中一道清越的男聲卻最為明顯:“你們在做什麼?”

碧拂聽得這道聲音,忙擦拭乾淨臉上的淚,口中也緊跟著一句:“主子,是世子來看您了。”她這話說完,忙伸手卻是想扶戚氏起來…戚氏卻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是對著那銅鏡又瞧了回麵容,銅鏡中的女子妝扮得體,唯有眼下那處顯露出幾分青黑。

戚氏瞧著滿意,耳聽著外處不絕的請罪聲,便由碧拂扶著朝外頭去了。

外間長廊下跪了一地丫鬟、婆子,柳予安素來溫和的麵容此時卻顯得有幾分淡漠,等聽到簾子被人打起的聲音,他才擰頭朝人看去,還不等戚氏行禮,他便上前一步扶了她一把,口中也跟著一句:“你身子重,不必如此。”

戚氏聞言便又輕輕謝了一聲人,眼瞧著跪在地上的那一眾人,她是又柔聲說道一句:“您彆怪她們,這會正是三月好光景,是我讓她們在外頭坐著的…何況我也才剛剛睡醒,她們圍著在裡頭伺候,我也不舒服。”

柳予安怎會聽不出她這話是在維護那些人?他依舊寒著一張臉,聲線也有些微沉:“你還維護她們?她們若照顧得好,你這眼下怎得會青黑一片?”

“她們伺候的都很好,隻是妾心思重,這幾日才睡不安穩…”戚氏依舊柔聲同人說著,等這話一落,她便扶著柳予安朝裡頭走去。待走到裡頭,碧拂上了茶便退下了,戚氏便站在柳予安的身後替他捏起肩來,口中是跟著躊躇一句:“有樁事,妾思來想去還是不知該不該同您說。”

柳予安近些日子事務繁忙,每每回到內宅也沒個安歇…

如今被戚氏這一番揉捏倒是舒坦了幾分,他索性合了眼,話卻是沒個喜怒:“你何時也愛這般藏一句說半句了?”

戚氏聽得這話,卻是輕輕笑了一回:“往日在外頭,就妾和您兩個人,自然什麼都可以說…如今在這內宅,上頭底下這麼多人看著,妾免不得也要斟酌一番。何況這事委實太不可思議了些…”她這話說完也未聽人說話,卻是又過了一會才開口說道:“妾前些日子出門,有個人攔了妾的馬車同妾說了一樁事。”

柳予安聞言也未曾睜眼,隻是問道:“什麼事?”

“東街有位大夫,姓孫,在城中也頗有名望,妾早些時候也曾在他那處問過診…上回妾身子不舒坦想請這位孫大夫過來瞧一遭,便聽說他回家探親去了,哪裡想到前些日子他竟攔住妾的馬車,說是要與您稟報一樁事。”

“隻是您位高權重,他一介庶民輕易又哪裡能見到您?”

戚氏這話一落,麵上卻是難得顯露出幾分躊躇,她紅唇一張一合,後頭的話還是沒能吐出一個字。

柳予安遲遲未聽她出聲,索性睜開眼擰頭朝人看去,眼瞧著她麵上的這一番躊躇,他是握住了戚氏捏肩的手…他的麵容如故,聲音也很是平穩:“孚如,究竟是什麼事竟讓你如此吞吞吐吐?”

戚氏聽得這話卻是又歎了口氣,她任由柳予安握著她的手,清麗的臉低垂幾分,口中是輕輕說道:“那位孫大夫同妾說,他根本就不是回家探親,而是知曉了一樁事怕被人下毒手才急著趕出城,哪裡想到他出了城還是未曾躲開一場追殺,好在他福大命大,雖然受了不少傷可總歸還是留了一條性命。”

柳予安聽她這般說道,眉心輕攏,追殺?天子腳下,竟有人行出這樣的事?

何況聽戚氏的意思——

這事還同他柳家有關,到底是什麼事?

還不等柳予安開口問,戚氏卻已輕輕說了出來:“安平公主早在請林太醫診脈之前就已請這位孫大夫診過脈了,那個時候,孫大夫便已診出安平公主已懷有身孕…他同妾說,安平公主這一胎已有五個月了。”

柳予安聽得這話,麵色陡然一變。他拍桌起身,素來平穩的麵容此時卻是一片黑沉,口中更是斥責一句:“荒唐!”

除了那一回,他和周承棠已有許久不曾同房過了,既如此,周承棠又怎麼可能會有五個月的身子?荒唐,簡直是荒唐至極!

戚氏聽得這話忙跪了下來,她的手撐在膝蓋上,口中也緊跟著一句:“妾知曉道出這話,您必定是會生氣,妾也不敢相信,隻是那位孫大夫說得有理有據。何況…”她說到這是又停頓了一瞬,而後才又繼續說道:“公主的胎看起來的確要比尋常月份顯懷不少。”

她這話說完遲遲未曾聽到柳予安說話…

即便戚氏心中早有準備,此時也不免有些忐忑,她能察覺到柳予安朝她看來的眼神中帶著往日從未有過的冷意。

好在也沒過多久——

柳予安便移開了視線,他彎下腰身扶了戚氏起身,麵上也恢複成往日的溫和模樣:“好了,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跪來跪去沒得傷了身子…”等這話一落,他才又跟著一句:“方才的話,你可同旁人說起過?”

“妾知曉這樁事後就一直惴惴不安,哪裡敢同旁人說起?”

戚氏說到這才又小心翼翼瞧了回人,眼瞧著他麵上的神色,便又輕聲說道:“或許是那位孫大夫胡言亂語也是說不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