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2 / 2)

李家門房處。

外間的大紅燈籠高高掛著,可侯在門房前的兩個奴仆卻都不如往日那般有精神氣。先前來家中的大夫都已經走了,他們自然也得了消息…大夫人管家這麼多年,底下的奴仆皆對她很是敬服,如今知道她隻怕不好,他們難免有幾分神傷。

等到一匹馬停在門房前,兩個奴仆才抬了眼朝來人看去,眼瞧著來人的身影,其中一個年長的奴仆是詫聲喊著人:“大,大爺?”隻因夜色太深,燭火不明,那奴仆一麵說著話一麵是又朝人迎了幾步,卻是想窺清他的身影。

等窺清了來人的身影,奴仆便直直跪了下來,口中是跟著一句:“大爺,大夫人她,她出事了!”

李懷信剛剛翻身下馬,聽得這話步子卻是一頓。

他垂了眼朝奴仆看去,眼瞧著他滿麵淚痕,心下便是一個咯噔…他也未曾說話,隻是疾步朝東院走去。

夜色深沉,可東院卻依舊燈火通明。

李懷信一路往前走去,待至院子便瞧見一眾丫鬟、婆子抹著眼淚,他眼瞧著這幅情形,心下的不安便又多了幾分。

丫鬟、婆子眼瞧著他回來卻是一怔,而後便朝他打起禮來,隻是李懷信此時哪裡還顧得上這些?他匆匆往前走去,也不等丫鬟起身,自行打了簾子往裡走去…簾子被打起,裡頭的情形也就未加遮掩得顯露在了他的眼前。

眾人皆圍在床前,有不少人還在抹著眼淚、低聲啜泣著…

李懷信眼看著這幅場景,臉色一白,就連步子也跟著停了下來。

程老夫人聽到聲響便轉身看來,眼瞧著是李懷信,她也未曾說話,隻是抬了手由鄭宜和扶著她站了起來。而後她是又揮了揮手,卻是讓眾人都先行退下了…等鄭宜和扶著她走到李懷信身邊的時候,程老夫人張了張口原是想說些什麼,可看著他這幅模樣終歸還是什麼也未曾說,隻是歎息了一聲往外走去。

沒一會功夫——

這屋中便隻剩了李懷信和姚淑卿兩人。

李懷信仍舊佇立在那處,此時眾人退散,他自然也看到了姚淑卿的身影。他看著姚淑卿麵色慘白得躺在床上,卻是他往日從未見過得羸弱模樣…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去,步子緩慢而又沉重,待走到床前,他伸出手似是想去碰她,可眼看著姚淑卿這幅模樣,手卻在半空中先顫抖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啞聲說道:“你,你怎麼會受這樣嚴重的傷?”

姚淑卿聽得這話便抬了眼朝人看去,她的容色慘白,聲音也很是虛弱,聞言也不曾答他的話,隻是說道:“你回來了。”

李懷信聽著她話中的虛弱,忙道:“我去替你找大夫…”待這話說完,他便轉身往外走去,隻是還未走出一步便被姚淑卿拉住了袖子。

姚淑卿握著他的袖子輕聲說道:“沒用了——”

她的身體,她自己清楚,如今她已是無力回天之際,縱然華佗在世隻怕也難救她的命。姚淑卿想到這,眉眼卻是又泛開了些許笑意,她不畏死也不懼死,人世白駒過隙幾十年,有時候死反倒是一場解脫…眼看著李懷信停下步子轉身朝她看來,姚淑卿卻是又一句:“母親已替我找過大夫了,李懷信,你…留下陪我說說話吧。”

“我們好似已許久不曾好生說過一回話了。”

自從淑德去後,他們就連見麵的次數也屈指可數,更遑論這樣在一道說話了。

李懷信看著她麵上的虛弱笑意卻是一怔,這麼多年,他已許久未曾見到她笑了,或許她也是有笑的,隻是那些笑皆與他無關。他緊抿著唇什麼也不曾說,隻是依了她的話回身坐在了床沿上,待又替她重新掖了回錦被,李懷信才握著她的手,看著她啞聲說道:“你想說什麼?”

說什麼?

姚淑卿聽得這話一時竟也有些微怔,從前她有許多話要同李懷信說,可歲月實在太過磋磨,久而久之,那些想說的話也就沒那麼想說了。可這會…她任由李懷信握著她的手,眼看著燭火下他的麵容,如今若是不說,隻怕以後也就沒機會再說了。

姚淑卿想到這,便絮絮說道起來。

她說得沒邊沒際,大多時候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這其中有許多前塵舊事,也有剛剛認識李懷信、嫁給李懷信時候的事…等說到後頭,姚淑卿看著李懷信卻是一句:“李懷信,倘若我知道當年你喜歡的人是淑德,那麼我一定不會嫁給你。”

李懷信聽得這話,也不知怎得,竟覺得心下一疼。

這疼來得沒有緣故,像是被什麼掐住了似得,難受得讓他說不出話。

姚淑卿卻未曾注意到他麵上的神色,她隻是輕聲說道:“李懷信,當年我真得不是故意的,那會我隻是想著要是讓旁人知曉,不管對你還是淑德的名聲都有損,所以我才會想著讓淑德遠嫁…”她說到這卻是又輕輕咳了幾聲,說了那麼久的話,心口那處卻是更疼了,她的手撐在心口那處,待又過了一會,她才又跟著一句:“那個將軍的品性很好,早年就對淑德有意,所以我才放心把淑德嫁過去,我…隻是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倘若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她斷然是不會讓淑德遠嫁的。

李懷信看著她的容色越發蒼白,就連氣息也很是虛弱,忙與她說道:“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彆再說了,你現在最重要得便是好生修養,等以後,以後…”

姚淑卿聞言卻隻是輕輕笑了笑,她哪裡還有什麼以後?

外間的風好似又大了些許,而屋中的燭火因為燃燒得太久也變得有些暗沉下來了,她掀了眼簾一瞬不瞬地看著李懷信,從他的眉眼一路滑至堅毅的下頜,而後是悠悠歎道:“李懷信,你的名字中有個信字,可你卻從來不曾信過我…當年我就一直在想,若是那個時候死得是我,那麼你會不會也會對我念念不忘?”

姚淑卿這話說完卻也不等李懷信開口,是又含笑一句:“真好啊,能夠死在你的前頭,那麼我也就不用再失望了。”

這些年,耽於舊事的又豈止是他李懷信一個人?

其實還有許多話要說,可好似也沒有什麼必要了,她和他縱然結一世良緣終歸也隻是有份無緣…就這樣罷,不必再言、不必再說。

姚淑卿鬆開了握著李懷信的手,她能察覺到身子越發疲憊了,就連眼皮也有些支撐不住了,可她臉上的笑容卻是越擴越大。這一世,她活得已經足夠了,縱然不得丈夫歡喜卻也沒留下什麼遺憾。

可倘若有下一世…

她卻希望能活得自在些,至少…彆再讓她遇見李懷信。

燭火連著跳了幾下,屋中更是晦暗不已。

李懷信依稀從那微弱的燈火中朝姚淑卿看去,眼看著她落下的手還有那緊合的雙目,他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可喉嚨卻似被人掐住連一句話也吐不出…他隻能握著她的手,張著嘴,任由眼淚從臉頰滑落至那被褥之中消失不見。

夜色越發深了——

李懷信緊緊得把姚淑卿攬著懷中,他還有許多話未與她說,他想告訴她,他知錯了,想和她說,他以後再也不會扔下她、再也不會負她…可他卻什麼話也說不出,這東院正堂之內唯有哭音不斷。

衾寒冰涼夜,李懷信能夠察覺到懷中那個的身子越發冰涼了,不知過了多久,他那被無形手掐緊的喉嚨才艱難得吐出兩字:“淑卿…”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