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病死(1 / 2)

周清從來不知道活著竟會如此痛苦。

她得了天花,高燒不退,渾渾噩噩躺在床上,麵頰深陷,瘦成了一把骨頭。

門外傳來中年婦人響亮的聲音,“你們家那個病婆娘還沒死?天花可是臟病,就算斷了氣也得趕緊燒了,否則沾上晦氣,誰都跑不了。”

說話的是鄰居吳大娘,周清自認從來沒有對不起吳家的地方,甚至還在吳大娘病重時,自掏腰包給她治病。

升米恩,鬥米仇。

周清一開始不信這話,總以為與人為善就會得到福報,但人心最是複雜,與她所想的全然不同。

兩眼湧出渾濁的淚,她顫抖不停。

婆婆羅氏語氣帶著埋怨,開口道,“我兒子倒了血黴,才會娶了這麼個水性楊花的賤人,好吃好喝養著她跟孽種也就算了,臨到死還不放過我們,真是造孽!”

周清愣了一下,她想起才四歲的兒子,眼淚落得更凶。

要是她死了,錚兒怎麼辦?羅氏肯定不會好好對他,羅豫看似溫和,實際上卻生了副鐵石心腸。

砰!

周清摔在地上,她幾乎感覺不到疼痛,慢慢往門口的方向爬去。

院子裡的羅氏跟吳大娘聽到了動靜,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隻見門板緩緩開啟,滿臉膿包麵容猙獰的女人探出頭來,有氣無力道,“婆婆,我馬上快不行了,您好好對待錚兒,求求您,就當我求您了!”

周清使儘全身力氣磕頭,泥地上滿是沙礫碎石,殷紅鮮血絲絲縷縷沾在地上,蜿蜒如小蛇般順著她的麵龐劃落,配上潰爛流膿的疙瘩,這副模樣跟惡鬼沒有任何區彆。

羅氏倒抽了一口涼氣,嚇得渾身豎起寒毛,往地上啐了一口,“賤人,你還不趕快進去,是不是想把病氣兒過到我身上?真惡毒,就你這樣的毒婦,哪配有兒子?我勸你彆太著急,等你死了後,那個小雜種也會下去作伴的……”

口中湧起一股腥甜,周清撕心裂肺的咳嗽著,吐了口血出來。

她瘦的厲害,眼睛瞪得更大,滿是哀求望著羅氏。

吳大娘嫌棄周清臟,剛才就貼著牆根兒離開了,羅氏冷哼一聲,回房去哄著外孫子。

天黑前,羅豫進了家門。

他是大理寺的錄事,從八品,每月拿到的俸祿有二兩紋銀,看似不少,但卻必須四處打點,日子自然過的捉襟見肘。

貧困交加,周清隻能去當個洗衣婦,哪想到漿洗衣裳的主人得了天花,她手上破了皮,也染上了病症。

羅豫站在柴房門口,他麵容平靜,盯著女人動也不動的身子,腳下仿佛生根了一般。

周清似有所感,緩緩睜開眼,渾濁的淚水不斷滑落,她哀求道,“阿豫,我就錚兒一個孩子,求求你照顧好他,求你了。”

這一句話,就已經將她積攢的力氣耗費大半,周清兩手撐地,半晌也沒有得到回答。

“你我夫妻一場,就當我求你,還不行嗎?”

“好。”羅豫終於點頭,鳳眼晦暗不明,讓人分辨不出他的想法。

心中牽掛已了,女人嘴角帶笑,身子軟倒,就這麼斷了氣。

周清死後,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她發現竟然一直逗留在小小的土台上,走不了,逃不脫。

人家常說,鬼魂舍不得俗世的家人,會在望鄉台上再看一眼,難道這裡就是望鄉台?

跌跌撞撞爬到土台邊上,她低頭往遠處望,發現雪白雲層不斷翻湧,竟然出現了羅家的景象。

她看見自己的屍首橫在地上,羅母到底是個婦人,即使平時囂張跋扈,對於死人還是有些發怵的,她站在旁邊,瘦長的臉帶著厭惡,哆哆嗦嗦問:“那個病鬼死了,屍體該如何處置?”

羅豫讀的書不少,比普通人多些見識,他頓了頓,說:“天花是臟病,得把屍體燒成灰,否則可能會傳染。”

人死如燈滅,周清並不在意自己的身後事,但她在世間唯一的牽掛就是羅錚,她四歲的兒子。

當初是羅豫逼著她生下這個孩子的,錚兒叫了他四年的爹,整整四年,就算養隻小貓小狗也能有些感情,他又答應了自己,應該對好好照顧錚兒的吧?

心裡這麼想著,周清卻有些沒底,羅豫是心軟不假,但他卻從來沒將一絲柔情分到過母子身上。

隻見男人俊朗的麵龐一片冷肅,從廚房裡端了菜籽油出來,倒在周清的屍身上,之後拿出火折子,火焰洶湧而起,如同擇人而噬的巨獸。

羅母駭了一跳,在屍體被火光吞噬前,她看著女人圓瞪的雙眼,不由一陣膽寒。

屋外的濃煙將人嗆得直咳嗽,羅錚感覺到有些不對,他飛快地跑到後院,看著整間柴房都燒了起來,羅豫正提著水桶滅火。

“娘……我娘呢?”

羅氏一耳刮子甩在他臉上,常年做活兒的婦人手勁極大,直將羅錚的小臉打的高高腫起,就跟饅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