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相伴(1 / 2)

京郊到底人煙稀少,比城裡更冷些, 皚皚白雪鋪了滿地, 車輪軋過時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還伴著兩道深深的車轍。

謝崇身為錦衣衛指揮使, 種痘一事必須密而不發,不能泄露半點消息, 因此便由劉百戶充當馬夫, 趕著車很快就到了彆莊。

這彆莊並非謝崇名下的產業,也不算起眼,冬日裡萬物凋零, 青磚瓦房都被層層白雪給覆蓋住。

“指揮使就在此處?”問話時,女人的一雙美眸緊盯著前方,麵龐緊繃, 眼底卻隱隱露出幾分擔憂。

“夫人放心,指揮使並非那種耐不得苦的人, 莊子裡雖然隻有一個得過天花的仆婦,但也能做一些灑掃的活計。”劉百戶邊在前引路,邊回頭連連探看。在他眼裡, 夫人就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女子, 此刻不好好在京城呆著, 非要來莊子裡種痘,萬一有個什麼好歹, 這可如何是好?

劉百戶越想越焦灼, 明明周遭寒風刮來, 帶來刺骨的寒意,但他額上依舊不住滲出冷汗,心裡七上八下。

踩在厚厚一層積雪上,周清語氣平靜,“待會進屋後,勞煩劉百戶找大夫替我種痘,要是沒經預防就呆在指揮使身邊,恐怕會染病。”

劉百戶呐呐應聲,不敢多言。

魂靈盤桓在望鄉台時,周清以為自己隻在乎血脈相連的親人,之所以嫁給謝崇,是因為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好感,情意並沒有多深濃。但此時此刻她才明白,那人早已深深刻在她心口,在她生命中占據了萬分重要的位置,一旦謝崇出了事,她實在無法想象日後漫長的數十年光景該怎麼熬過去。

最前方的瓦房略有些破舊,牆皮斑駁脫落,露出裡麵的青磚。女人推門而入,隻覺得房中分外昏暗,劉百戶掏出火折子將油燈點亮,很快便有一個乾瘦的老爺子走到近前。

“謝夫人真是胡鬨,指揮使身體康健,等高熱退了,身體定不會有半點大礙,但你一個婦道人家來摻和這種事,這不是擎給彆人添麻煩嗎?”

聽到老爺子不滿的訓斥聲,周清麵色淡淡,並沒有展露出半分難堪或者羞窘,她默默站起身來,啞聲問,“老人家,何時能給小婦人種痘?”

見她如此執拗,根本不聽勸說,老爺子氣得麵色鐵青,從袖中摸出一隻灰撲撲的布包,滿是瘢痕的手掌捏著一隻竹管,語氣頗為不善,“夫人仰頭坐在凳子上,老夫要將痘苗吹入您鼻中。”

旱苗法是用天花病人的痘痂,加上樟腦冰片等研磨成粉配製而成。周清緊閉雙目,儘量不去想這些粉末究竟是何物,沒過一會兒,她隻覺得鼻間一陣冰涼。

“好了,若這幾天有發熱的症狀,再服下透喜湯,便能出痘了。”說話間,老爺子將痘苗竹管等物收拾好,轉身就要往外走。

“老人家留步,小婦人何時能去見指揮使?”周清有些急了。

痘醫麵色陰沉,怒斥道,“謝夫人當真不想要命了嗎?必須見喜後才能保證種痘成功,這個過程短則三兩日,長則七八日,什麼時候出痘了,您才能過去。”

周清沒想到種痘的工序如此繁複,不過就算她再是心急,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好在剛種痘時身體並沒有任何反應,她索性讓劉百戶買了些棒骨回來,在灶上熬了噴香濃厚的湯水,撇去浮油,又加了些綠豆、白米,整整燉了三個時辰,才燉好了一鍋瘦肉粥。

在莊子裡乾活的老嫗隻能勉強將飯食做熟,味道實在稱不上好,周清嘗過一回後,這次特地多做了些,舀出一罐留給謝崇,剩下的則送給了莊子裡的錦衣衛和痘醫。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吃了瘦肉粥後,痘醫的態度倒是緩和了不少。

在瓦房裡呆到第三日時,周清麵色潮紅,渾身乏力,她伸手探了探額頭,隻覺得跟燒沸的熱水一般,滾燙極了。

乾裂的唇瓣微微上揚,她急忙跑到痘醫的院子裡,跟老爺子討了一碗透喜湯,也顧不得燙,大口大口的吞咽著。

將碗放在桌上,周清試探著問,“老人家,小婦人能過去了吧?”

“快去便是。”痘醫不耐煩的擺手,他行醫這麼多年,還沒見過這種上趕著尋死的,彆人一聽天花恨不得跑出數丈開外,偏偏這指揮使夫人與眾不同,還真是癡傻執拗之人。

周清抿唇道謝,快步跑到了最裡麵的瓦房前,剛將房門推開,一股濃鬱的藥味撲麵而來。

老嫗在桌前納鞋底,看到女人進來,不由愣了一下,“夫人,您過來作甚?”

“從今日起,我跟大人住在一處。”話落,她緩緩走到裡間,看著蒼白消瘦、神誌不清的男子,眼底湧起陣陣熱意。

大概是常年掌管刑獄的緣故,謝崇周身的氣勢令人膽寒,以至於會忽視了他俊美的麵龐。此刻這人緊緊皺眉,乾澀唇瓣一張一合,低低喚道,“水......”

周清從痘醫口中得知,天花病人每日必須多喝些水,但謝崇一直處於昏迷中,那老嫗即使發過天花,對病患依舊懼怕,除了喂飯以外,其餘時間恨不得就在外間躲著,哪能將人照顧好?

從壺中倒了碗水,她手裡拿著湯勺,舀了些喂到男人唇邊,但不知為何,謝崇緊咬牙關,根本無法吞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