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湖水(1 / 2)

衛家女 三水小草 8650 字 3個月前

杜明辛從監察司裡快步走出來,衛薔突然想起旁人是如何形容他的——“生了如玉麵,心是修羅劍。”

在杜明辛頭上雲州監察司的門匾高高懸掛,這是前年衛薔親手寫的,從同光八年到同光十年,杜明辛帶著一眾女監察從頭開始整肅雲州,向雲州刺史季小環借了一百府衛在雲州浩浩蕩蕩地開始了一場徹底的清查,兩年間查案四百起斷案六百起,重審冤假錯案七十二起,不管是各部主事的親眷還是在雲州深紮多年的官吏富戶,凡是查有實據立刻抓人下獄,曾經有三十七起案子擠到了一起,其中有六起涉及人命,四起是貪腐案,杜明辛站在高台上親自曆數罪狀,一日間監斬了四十多顆人頭。

衛薔自己也沒想過當年那個看著燕歌便臉似桃花的世家子竟然是這麼一番殺神脾性。

一行人進了監察司,衛薔便看見監察們來來往往,還有監察衛正在操練。

“不過兩年未見你這越發成樣子了。”衛薔端詳了那些監察衛片刻。

門上重掛了監察司的牌匾,杜明辛以雲州監察司司長的身份送上的第一份文書就是請在各州建監察衛。

這其中牽扯的是北疆官製不同之處,大梁沿襲唐製,一州之內錄事參軍掌兵,刺史有調兵之權,同時刺史又是一州長官可斷案,可謂軍政民政一手把握,並無獨立執法之處。

可在北疆,各州守兵由將軍把握,刺史協同本州民事各部,有危機時協調軍備之權,執法之事由監察司行使。

之前監察司逢大案可從州府和守軍調兵,杜明辛卻覺這般並不妥當,監察司既然是執法之處定然是該不需從外處借力,借兵也是走漏消息。

再者,若是事涉州衙官員與守軍,監察司豈不是更難以施力?

衛薔在同光十一年的大會上與魚腸部管事越霓裳、監察司總司柳新絮、前勝邪部管事祁齊以及九部主管事、各州刺史一並商議此事,又寫信給了多州的守衛將軍,最後還帶著李若靈寶和衛玔兒改名換姓混到了冀州監察司裡呆了兩個月,前後寫了上百頁文書,最後才定下此事。

從那之後執法權真正歸於監察司,民政軍政執法三權徹底分離。

現下就算她衛薔自己犯了法,監察司說拿人便可立即拿了。

杜明辛低頭淺笑,能為他一紙文書奔波半年,這便是未來天下之主的氣度,沒有她一力做成,又哪有今日的監察衛?

“元帥為監察司設衛之事如此費心,做不出幾分樣子著實心中不安。”

衛薔笑著道:“慢慢來,定遠軍要向前走,法度也要向前走。”

杜明辛辦公之處甚是清雅,白瓷墨案,書卷滿屋,琉璃花瓶裡插了新菊,還有字畫掛在牆上,乍一看仿佛件件都是金貴之物。

其實瓷杯是街上尋常可見的,隻是被下麵的淡青茶墊襯得精致。墨案是大木案上了層黑漆,書架是木板搭的,琉璃花瓶是燒壞了的玻璃瓶被人刷了層彩色,字畫更是杜明辛自己寫的。

瞟了一眼放在書架下的兩個小凳,衛薔坐在椅子上笑著道:“杜監察使越發宜室宜家了。”

杜明辛隻笑,也不反駁,手中又拿出一本文書。

“這是我這幾月的搜集所得,還未寫成公文,正巧元帥來了,我正好可麵呈此事。”

衛薔接過文書打開,隻見上麵寫的是“論毆妻案難成案之例”。

皺了下眉頭,衛薔將杜明辛寫的一頁頁翻過去,這文書上所記的是從同光元年到如今雲州監察司接的毆妻案條目。

同光元年正是定遠軍奪回雲州的第二年。

“共計一千七百四十六條,其中成案者不過四百三十起,以家中私事了結的七百九十三起,撤案五百一十六起,誣告七起。”

衛薔的雙眸還盯著那冊子,口中道:“也就是說有一千三百零九起不了了之,足占七成五,而成案不到兩成五。”

“是,元帥,尋常毆人案私事了解不足兩成,撤案不足兩成,成案足有六成,正是因此數懸殊,卑職方才有此議。”杜明辛看了衛薔一眼,又道,“卑職曾向如今在審算司的左總司、朔州王司長、長孫都護還有季刺史詢問此事,毆妻案的成案難北疆各州兼有,其因由有幾條,為妻者怕被奪子、旁觀者視毆妻為家務事不必見官不肯作證……重中之重是為妻者錢財不多。”

衛薔點了點頭,北疆安民法已經立下十幾年,女子為官、做工一事與從前比欣欣向榮,可直到今年,不算新得的幾州,北疆二十歲以下十五歲以上女子讀書或有差事的不過八成,這是連替鄰家洗衣的、耕種自有田畝的都算上了,十五歲以下十二歲以上的占九成三,十二歲以下到八歲讀書的堪堪十成。

而男子二十歲以下十五歲以上讀書或有差事的是九成七。

這一成七,於如今的北疆就是近五萬人。

五萬人未曾讀書亦不曾有過差事就稀裡糊塗就嫁了人,這些人散在北疆十幾州,哪怕十個人中有一個被打,隻怕就是一個惶然不知所措亦無力謀生的可憐人。

明明北疆已經是同樣情狀之下毆妻比毆人罪行更重了,卻還是有不足之處。

衛薔草草看完了冊子,抬起頭見杜明辛給眾人倒了茶,北疆的天也曬不黑的臉仿佛還是洛陽城中那個端著酒杯等燕歌的小郎君。

“雲州比旁出更難一些,旁處好歹有四成,雲州隻有不到兩成五。蔣子吉在監察司任上毆妻案的成案率可謂每況愈下,到了同光七年成案隻有十六起。我去問了從前的幾個監察,那些人跟我說毆妻案罪重,當更謹慎行事,以防有誣告。”

“哈,誣告。”衛薔冷笑出聲,“殺人案、貪腐案、搶劫案……死的人不計其數,那些監察難道不曾謹慎?竟然在毆妻案上更為謹慎,可笑至極!”

她從袖中取下一枚印章交給衛玔兒。

“去刺史府把雲州刺史季小環找來。”

又看向杜明辛:“自古以來男子娶妻不過是重金娶一牛馬,操持勞作兼以慰私欲,又或有聯姻之效,女子嫁人連自己姓名也不剩,有誰會以為自己抽打牛馬是錯?毆妻之事也是如此……想改此症上上下下皆要出力,不僅要讓女子讀書知理自擇前程,也得將百姓心中從前積弊拔除。若一男子知道自己眼前所占乃是一與他一般的人,皆受北疆律令所護,毆之必要受杖刑受牢獄,也不敢輕易下手。若一女子知道自己在家中與男子地位相同,自己也受北疆律法也護無人該在她身上逞凶,她若有冤屈必會上告。若一路人知道毆妻乃是大錯特錯之事,是應喚監察衛前來抓人之事,也不至於儘數袖手旁觀。還有,若是女子夫君入獄自己無力獨活,也得想些法子照看。”

握慣了刀的手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

“我許你在雲州試行新法鼓勵女子告夫為她們解後顧之憂,但有成效立即報給柳總司和我。還有子女告父母者也是同例,《安民法》是為了讓人不受苦,不是讓人看不見前路的。”

“是,元帥。”

杜明辛抬起頭,看見衛薔突然看向窗外。

“啪嗒。”

有一聲輕響從後院傳來。

衛薔雙眼一亮,連忙站起來。

“啪嗒”又是一聲,一隻穿著布鞋的小腳邁進了屋裡。

接著是一個小腦袋。

小小的孩子探頭看了看,竟然長長地歎了口氣:“阿爹,不吃飯啦……呀呀呀呀。”

抱起小孩兒,衛薔笑著道:“你是阿珂還是阿玥?”

說話還輕輕點了點小孩兒的鼻子。

小小的孩子也不怕人,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衛薔:“我是衛予珂、阿、阿玥在後麵。”

正說著,又一隻小腳邁了進來,同樣烏溜溜的大眼,同樣穿著桃色的小衣,同樣將胎發剪得很短,與衛薔懷中的小姑娘生得一模一樣,隻是膽子更小些,看見衛予珂被一個不認識的人抱著,竟然嚇呆了。

衛薔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小姑娘,兩隻手臂一邊坐一個。

看看左邊:“你是姐姐衛予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