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滔天的憤怒和激烈的情緒,可在場的每個人都感覺到沉重的壓力,紛紛垂下了眼皮,不敢與那雙毫無波動又冷酷異常的眼神對視,就連一向自詡直言敢諫的高攀龍也心臟亂跳冷汗直流。
他和某些官員們確實願意為了信念付出代價,甚至生命,可問題是麵對的這位皇帝根本不給揚名千古的機會,不光要從肉體上毀滅一切反對者,連精神也一並蹂躪摧殘。
現在他突然發現了一件事,原本並不能左右朝堂分毫,隻是像蒼蠅一樣有些討厭的《半月談》,竟然成了皇帝打擊政敵的殺手鐧。
往常官員們被罷官、被抄家、被流放乃至被殺頭,真實情況僅僅能在朝堂裡麵傳播,還不是很全麵。絕大部分人,包括很多外地官員並不知情,隻能人雲亦雲。
這時候由士人們掌控的話語權就能發揮大作用了,想讓誰當忠臣誰就是忠臣,哪怕是家裡有萬畝良田那也叫清廉奉公。
誰損害了士人階層的利益,誰就是奸佞,哪怕為官時做過一百件好事,隻要有一件做錯了就會被扣上誤國殃民的帽子。
不光官員,連皇帝也一樣。順著士人階層的意思辦事,不管辦好沒辦好都是明君。但凡趕上有幾年風調勻順,百姓們稍微沒餓肚子,必須是某某盛世降臨。
反之就是昏君,哪怕全國百姓都吃飽穿暖了,隻要損害了士人階層的利益,就算執政期間沒出任何大錯,無法扣帽子,也得編一大堆故事,從民間把其名聲搞臭。
可是這個千年來百試不爽大殺招,愣是被皇帝一個看似無意的小舉動給破了。眼下士人階層不光不能用話語權來脅迫皇帝,倒是被皇帝反客為主,用《半月談》和《商報》反過來猛烈打擊。
而報紙這個看上去很不入流,一貫被士人階層唾棄的俗物,殺傷力卻如此之大,把皇帝的意誌跳過了士人階層直接傳達到民間。
怪不得當年顧憲成、沈鯉等人要堅持創辦《東林旬講》和《半月談》抗衡呢,而皇帝在破獲養心殿謀反案之後,也第一時間把這份報紙給查封了,原來是為了堵嘴。
隻可惜當年沒人能看到這一步,也不屑於在專供市井小民傳看的報紙上口誅筆伐,以至於現在想用了、想寫了、想說話了,卻發現兩手空空、無的放矢。
重新打鼓另開張從頭再來?怕是難於上青天。即便皇帝不橫加阻攔,新報紙也鬥不過經營多年《半月談》和《商報》。無它,已成氣候。
隻要談起報紙兩個字,長江流域及其以北,世人隻知也隻信《半月談》,而到了兩廣、福建地區,《商報》則一枝獨秀,人氣頗高。想打敗這兩份報紙,恐怕非一朝一夕之功,如果再加上個皇帝的因素,基本就沒有可能了。
禦前會議散了,一眾朝臣們全像被霜打過的茄子,蔫頭耷拉腦袋的走了。此次的打擊最為沉痛,甚至可以說從此以後朝堂上除了皇帝之外再沒有第二種聲音。
而各部尚書、內閣大學士也不再有能力左右皇帝的意誌,說好聽點叫輔佐,說難聽點就是傀儡。皇帝說往東,大家就全得往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