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那裡,卻隻擺著一樣被人隨手放上去的醜東西。
天衢並沒有覺得自己有多生氣,他也沒有覺得自己失控,他隻是單純覺得這場景實在有些礙眼。
幾道極細的黑影倏然從“宴珂”的影子中分離了出去,在燭火搖曳之間竄上了那坨堅硬的木像。
“哢嚓——”
下一刻,擺放在神龕之中的木偶忽然發出了一聲脆響。
然後,便在無人碰觸的情況下倏然化為了一大捧四散崩落的木屑。
“啊啊啊啊——”
“神像——山神老爺他炸了——”
……
這樣忽如其來的變故,讓山神廟內那些原本正在誠心祭拜山神的老百姓們頓時亂成了一團,尖叫的,推搡的,逃竄的,內裡的人懼怕想要逃出去,外麵的人想知道山神廟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兩撥人頓時在廟門口擠在一起,爭吵不休無比混亂。
季雪庭自然也被突如其來的事故嚇了一跳,本能地護著宴珂往山神廟角落躲過去。
然而就在此時,他被一個慌亂躲閃人群的少女重重地撞了一下。隻不過那人畢竟是個平凡少女,而季雪庭卻是修行之人,這麼一撞,季雪庭身形不動,那少女卻差點直接飛出去。
“小心!”
季雪庭低喝一聲,一把扶住了那少女。
然而這樣一來,他也同時對上了那少女驚慌失措的麵孔。
那是一張熟悉的麵孔。也是一張季雪庭怎麼也想不到會出現在這裡的臉。
那個少女,分明就是本應該被猖神吞噬的窮苦少女劉阿花!
然而這一刻,那本應屍骨無存的女子,卻又一次地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季雪庭的瞳孔倏然一縮,正要抓住劉阿花,背後又是一股人潮,直接挾著那姑娘從季雪庭眼前一閃。
待季雪庭再抬頭時,人群中早已不見了劉阿花的身影。
該死。
季雪庭心中暗罵一聲,來不及多想,反手往身後那兩人身上各貼了一道護身紙符,道一聲:“我去追個人!”,緊接著便提著劍直接追了過去。
廟中此時人雜混亂,即便是季雪庭,也隻能勉強捕捉到阿花的衣角,然後擠開眾人強行向前。
這樣七拐八拐,一番推搡,等到他好不容易掙出人群,阿花的蹤跡卻早已消失,而他自己卻是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山神廟的後堂。
跟無比嘈雜混亂的前殿相比,後堂顯得格外僻靜陰暗。
而且在後堂四周,正密密麻麻佇立著無數傀儡人偶。
那些傀儡或大或小,或精致或簡陋,有些看著都已經不知道放在這裡多少年了,連臉上的油彩顏料都早已褪色,用來卡住活動下顎和關節的彈簧機關也早已鬆弛,灰撲撲的人偶隻得鬆鬆垮垮斜靠在牆上,下巴張開,露出黑洞洞的嘴,仿佛在慘呼一般。
當然,也有的傀儡全是嶄新,眉目衣飾都精美無比,站在那裡若是不仔細看他臉上細細的縫隙,簡直就跟真人沒有什麼兩樣。
但無論怎麼樣,當這一樣多的傀儡漫天遍野占據了四麵牆壁甚至連天花板上頭掛得密密麻麻的……看上去多少有些詭異。
季雪庭歎了一口氣,淩蒼劍直接出鞘,躍入他的手中。
他慢慢後退,正待退出這詭異莫測的地方。
後麵卻忽然有人開口道:“這些都是替身傀儡。”
季雪庭猛然轉身,劍尖直指那人。
待到此時,才看到來人身穿一件看不出樣式的青袍,麵上罩著一頂麵具,看不出容貌。
“青州貧瘠,百姓難以過活,所以大多數都要外出討生活,而且這些人一走……十之**,是要客死異鄉回不來地。隻不過人死在外麵,魂魄孤苦無依,也實在難熬。於是青州人便額外多了一個習俗,一個人若是即將離開家鄉遠行,便要提前做好一具替身傀儡供奉在廟宇道館之中。有了這傀儡,即便是人真的死了,身體卻等同於已經魂歸故裡,不至於無法安息。”
從聲音來聽,這麵具人聽著倒是個青年人。
“彆緊張,我就是看你誤入此處,怕你被這些傀儡嚇到,才特意開口解釋的。”
麵對季雪庭的劍,那麵具青年態度卻很是鎮定,聲音裡甚至還蘊含著一股奇異的溫柔。
“我可沒有被這些傀儡嚇到,反而是你這種藏頭露尾之人,讓我有點心慌。”
季雪庭也平靜地說道,手中劍不偏不倚,依舊指著那個麵具青年。
“閣下若是真的打算讓我安心,不如取下麵具?”
季雪庭又補充道。
“你的戒心,倒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重……”那人在麵具之後輕笑了一聲,然後便真的如同季雪庭所要求的那般,伸手慢慢取下了臉上麵具。
“阿雪,都這麼久了,你什麼時候才能讓我魂魄安息呢?”
幽微的燭火閃爍,時不時發出細小的聲響。
青年有著一張極為深刻且俊美的臉,膚色卻是隻有死人才有的青白之色。
他的唇邊笑意依然,開口說話時,卻還是能看見唇齒之間沾染的黑血。
“當初你的那位好慈郎以你為餌,誘我夜奔三百裡,強襲回宮,隻想著去救你。我因此力竭被捕,最後被送入祭天台,千刀萬剮以祭新朝。”
青年柔聲說道,每說一句話,便往前走一步。
到了話尾,人已至季雪庭的麵前。
他抬起手,輕輕地撫向季雪庭的麵頰。
“這個仇,你幫我報了嗎?我的好阿雪?”
季雪庭任由那人以冰冷的手指抬起自己的下顎,他與那人漆黑無光的雙眸直直相對,片刻後,才喃喃開口,喚了一聲:“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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