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拂過,趕走了幾分的燥熱。裴晏舟扶在車門上的手驀地緊了緊。
他垂眸看著麵前有些緊張地抿著唇瓣的少年，眼瞼輕斂，聲音莫名：“你說什麼？”
林遇安咽了咽口水,卻是再次開口：“裴先生是想要這個孩子嗎？”
裴晏舟深深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說話，而是反手關了他的車門，轉身走到車的另一邊,提步跨了進來。
他掃了眼前座的司機，劉司機心領神會,立刻開車門走了出去。
男人身形高大,林遇安一開始不覺,現在裴晏舟驀地一下進來,他才忽然感覺周身的氣息都有些壓抑。
裴晏舟沉眸看著他，麵上是從未在林遇安麵前展示過的沉靜與嚴肅：“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林遇安兩根手指緊緊纏在一起,卻是堅定的點了點頭：“我知道。”
“那如果我說,是呢？”裴晏舟看著他，態度不似平常那般溫柔,反而帶著些強勢：“你是什麼意思？”
“如果是的話——”林遇安深吸一口氣，仰頭看著他：“那我想要生下來。”
裴晏舟驀地一笑，他認真地看著他：“林遇安，你知道生一個孩子，意味著什麼嗎？”
這是他頭一次這般連名帶姓的叫他。
林遇安心裡顫了顫,手指不住地糾纏著，麵上卻屏氣沉息,漂亮的貓眼一躲不躲地迎上他的視線，不答反問：“裴先生期待他的到來嗎？”
裴晏舟眉目一頓。
林遇安又問：“裴先生……您期待這個孩子嗎？”
裴晏舟看了他良久，最終無比認真道：“我很期待他的到來。”
“我想知道,這個孩子，長的是什麼樣，哭起來會是什麼樣笑起來會是什麼樣。但是——”
林遇安打斷他：“那就夠了呀。”
林遇安圓圓的貓瞳微微彎起，眉眼含著愉悅的弧度：“有這些，就夠了呀。”
裴晏舟一時怔愣。
林遇安低頭把玩著手指，說著不甚相乾的話：
“我是上個學期末分化成Omega的。”
“當初我問過醫生，為什麼會大齡分化。醫生說有兩種因素，一個是身體，一種是心理因素。”
他抬眸看著他，抿嘴笑了笑：“我身體應該挺健康的，經常打籃球呢。”
裴晏舟想起之前在學校裡看見他那個漂亮的三分球，並未言語。
不是身體因素……那就隻有心理因素了。他心裡沉了沉。
林遇安又道：“不滿您說，我中學那會，一直想分化成一個Omega。”他笑了笑：“您很奇怪是不是？現在ABO都平權了，為什麼還有人執著於分化成Omega？”
裴晏舟沉聲道：“彆說了。”
林遇安搖了搖頭，繼續道：“我曾經無數次的想過，爸媽他們為什麼不喜歡我。我以為是出生那會兒醫生說我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會分化成一個beta，而爸媽和大哥小弟都是Alpha和Omega，所以我是這個家裡的異類。”
出生時的檢測並不完全準確，並不是沒有檢測出會分化成什麼結果長大後卻分化成另一種性彆的。
年幼的林遇安一直以為爸爸媽媽不喜歡他是因為他是個beta，於是就鉚足了勁想要分化成一個Omega，以為這樣，他就能和哥哥弟弟得到同樣的待遇了。
“可是一直到高中結束，我還是個beta。”
而林遇安漸漸長大後，也明白了過來，其實不怪他是個beta，而是他的出生，原本就是不被期待的，就是一個意外。
母親迫於身體不好不能流產，老一輩的人又信奉頭一胎是個A第二胎肯定是個O，到時AO雙全，也是好事。
於是他就出生了。
母親辭職，犧牲了打拚多年的事業，與差一點就能碰到的經理位置和——
生產時候的難產大出血。
林遇安想過母親在懷他的時候有沒有過期待，後來想想應該是有的，隻不過這種期待都是在他是一個Omega的基礎上。
母親犧牲了那麼多，換來的，卻是一個beta。
一家的AO，隻有他一個beta。
所以後來母親又飛速地生下了弟弟，似乎就不足為奇。
一個不受期待的beta，一個乖巧懂事從來不知哭不知鬨的老二，一個平平無奇在學習上完全比不上哥哥和弟弟的兒子——
常年的心理壓力，讓他在中學時期遲遲沒有分化。直到大學之後，遠離了家庭，也通過那件事看清了父母，林遇安對父母所謂的愛也沒那麼在乎，而那道塵封在他心裡的壁障也終於慢慢鬆了些許。
分化成一個Omega，林遇安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喜悅。
“裴先生，”林遇安抬起頭看著他：“我一直以為這個孩子是意外，即使生下來，他也不會幸福的。”林遇安深深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一開始才會那麼堅持把他打掉。
與其讓他不幸地活在這個世上，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來。
“可是現在不是啊。”林遇安輕輕笑著，他半歪著腦袋，眉眼柔和溫潤：“他在這個世上，並不是沒有絲毫牽掛的。”
有清哥，還有裴先生。
“剛剛醫生說的，他會動了，他有心跳，他的小手小腳已經有雛形了，他看起來像個人了——”
他想著屏幕上那小小的孩子，笑得越發柔和：“我隻是覺得我不能這麼自私，剝奪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機會。”
“畢竟，也是有人期待他的到來的。”
他看著他，漂亮精致的臉上是滿滿的認真與堅定：“裴先生，我想要留下這個孩子。”
裴晏舟深吸一口氣，臉色未有動容，反而越發嚴肅：“林遇安，你要知道，生一個孩子，意味著什麼。”
“你是大齡分化的Omega，以前作為一個beta，還隻有十八歲，你曾經有想過自己會生孩子嗎？你有做好認真撫養一個孩子的準備嗎？孩子不是說生就生，他是一個責任，是你不能拋棄的責任。”
“暫且不說孩子以後長大的問題，就說現在。你正在讀大二，如果要生孩子，眼前最緊要的問題就是學業。即使現在孩子才兩個月，你還能正常上學，但是等孩子六七個月甚至八九個月的時候，你還能正常上課嗎？你必須要休學。”
“你才十八歲，你的未來有無限可能，你真的做好了準備，確定以後不會後悔嗎？”
裴晏舟的話異常冷靜，卻針針見血，將可能發生的一切都仔仔細細羅列了出來。
林遇安看著麵色沉穩嚴肅的男人，忽然覺得，遇到他，其實是自己的幸運。
他搖了搖頭：“以後會不會後悔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不要他的話，我一定會後悔。”
“像是您剛才說的那些，我不懂。”他很誠實地說著，又看著裴晏舟，輕輕笑著：“但是裴先生會幫我的吧？”
他伸出手指一樣一樣地數著：“休學、生孩子以及後續會遇到的種種問題——”他貓眼含笑，帶著些狡猾的意味：“這些，裴先生都能解決吧？”
裴晏舟心裡一顫，麵上強行維持的嚴厲終於是土崩瓦解，目光有些無奈，又有些觸動。
他低歎一聲，終是道：“一天的時間。”
林遇安疑惑地看著他。
裴晏舟道：“我給你一天的時間，你好好考慮。明天我來找你，”他深深地看著他：“明天，再給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