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蒂莉亞主動熄滅了手裡的聖燭。
這個舉動意味著她已經徹底心寒。
最痛苦的背叛永遠是來自於至親摯友。
她低聲說:“如果我死在這裡,你考慮過後果麼?”
“這裡是瀛洲,發生什麼樣的事都是情理之中,羅馬天高地遠,神聖教會在千裡之外,管不到這裡的……”安德烈沉悶的回道。
“你真的認為這種解釋能夠通過神聖教會的審查?”柯蒂莉亞仰起脖子,靠在牆壁上,她低聲說:“教會一定會徹查這件事,我的父母也會。”
“在今後漫長的生涯中,你真的能瞞得過每一個人,確認自己一輩子都能說謊麼?”
“就算你真的瞞過了所有人,僅僅是我死了你還活著這一事實,就足夠讓你下半輩子無法過的舒心,我可以保證你會死於窮困潦倒,這是遷怒也是報複。”
安德烈深吸一口氣。
他知道她說的都是實話,都是真話……柯蒂莉亞的身份不單單隻是聖女,更是大公之女,他作為戰鬥牧師和隨從,本該死在她之前,但苟延殘喘的活了下來,哪怕羅馬律法無法懲罰他,神聖教會內部也有一套嚴苛的刑罰製度。
安德烈沉默良久,然後說:“在你死後,我會改名換姓,徹底告彆這個身份……不論是去什麼地方,就當做安德烈這個人已經死了吧。”
聖女深吸一口氣,靜靜的看著他:“看來伱已經做好了舍棄一切的準備了,不論是過去的榮膺,還是身為教會一員的職責。”
安德烈咬牙道:“我認為我已經履行了足夠多的職責!我僅僅是想活下去罷了!”
“是嗎?”柯蒂莉亞淡淡一笑。
這笑容裡的嘲弄諷刺讓安德烈攥緊拳頭,他眉頭擰起,低沉的辯解道:“我的確不算是什麼純粹的好人,但我救過的人很多,我親手討伐的邪法師也很多,我一直以來守護你的安全,保衛教會的榮譽,對神忠誠,這些都是事實!”
聖女靜默的說:“所以你認為做的已經足夠多了,選擇背叛也無可厚非?”
安德烈避開了她的視線,低下視線,盯著自己的腳尖,緩緩抬起雙手:“我也不想,隻是我沒得選擇……在被石化魔眼凍結的這幾日時間裡,我的身體動彈不得,但我的意識始終保持著清醒。”
“你不會明白那種感覺。”
“起初我覺得自己即便戰死也無妨,這樣的信念維持了三天!倘若我能在這三天之內死去,我仍然還是我自己,我可以保持著榮譽度過一生!”
他的指尖顫抖起來。
“但三天後……我突然開始害怕了,我開始怕死,並且意識到過去堅持的那些所有信念都不能在此時此刻拯救我自己,那僅僅是讓我變得平靜的工具;可當死亡的鐮刀架在了脖子上的時候,求生本能最終還是衝垮了堤壩。”
“像是有某一道門被推開了,某個鎖鏈被斬斷,束縛著我自己的東西消失的無影無蹤,我開始察覺到,原來並沒有那麼多的束縛和枷鎖,都是自己給自己定下的框架。”
“就像是我在你小時候給你說過的那個馴象人的故事一樣——每個人的身上根本沒有鎖鏈。”
“我絕不想要再度過這樣的漫長時間,對身心的折磨,對死亡的抗拒,一點點的將我扭曲。”
“所以我暗暗發誓,不論如何,我都要活著走出這裡!”
他神情凝重而認真,說出這些話,讓他輕鬆了一些:“而我很希望,最後找到我的人不是你。”
柯蒂莉亞稍稍動容。
這樣的解釋,至少能夠讓她感到一絲寬慰。
人的改變不是一朝一夕。
如果是這幾日來的經曆改變了安德烈,至少能證明他不是那種虛偽多變的小人。
他隻是經曆了某些事,然後……變了。
小學同學隔了十幾年再見麵時變化是變化;短短十幾天的經曆改變了一個人的變化同樣是變化。
她稍稍感到了寬慰,但不代表她真的會諒解和接受對方的改變。
因為此時的安德烈已經朝著墮落的方向一路狂奔。
一旦體驗過這種沒有枷鎖失去束縛的感覺,他距離瘋狂的邪法師和墮落者已經無限接近,而隻要自己死在這裡,他就會真正意義上的發生徹底的蛻變。
安德烈把心裡話說完,他像是卸下了什麼重擔。
“你還有什麼遺言,可以告訴我……我可以轉告給你的親人、朋友。”
“雖然我會消失,但你最後的遺願我一定會完成。”
柯蒂莉亞發出笑聲,咳出血跡來。
她才不會乖乖配合。
“下地獄去吧。”聖女輕聲的祝福道。
“你總是這麼倔強,如果你多聽聽彆人的意見,多采納彆人的建議,你我都不會走到這一步。”安德烈失望的說。
柯蒂莉亞看向另一座雕塑:“你為什麼會跟吹笛人一起被困在這裡?”
“我和他合作了。”安德烈說:“如果不是亞森·羅賓在這裡設下了卑劣的陷阱,或許我已經找到了奇物,安全折返。”
“你居然敢跟吹笛人合作?”柯蒂莉亞皺起眉頭。
“在黃泉深處,誰都難以單獨活命,隻能選擇合作,或者說,是互相利用。”安德烈神情漠然:“來到這裡抓住吹笛人本就是你的一廂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