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嘛。”
刻意停頓了一下,看見她睜大眼睛,露出有點擔心的表情,然後摸摸她的頭發,把禮物盒子拆開。
繪梨低頭看,裡麵是一條項鏈。
很簡單的款式,銀色的,亮閃閃,上麵還套著一枚戒指。
“是、是送給繪梨的嗎?”
“不然呢,我哪裡敢送彆的女孩子禮物呀。”
“好漂亮!”
她撩起自己的頭發,湊過來,示意他幫她戴上去。
夏油傑解開項鏈的扣子,動作緩慢地幫她戴上項鏈,手指沒舍得移開,感受著妹妹的脈搏,慢慢閉上眼睛。
“繪梨什麼時候會長大呢?”
他好像看不見那一天了。
他的繪梨,完完全全屬於他一個人的繪梨,要永遠停在這個時候了嗎?
“等傑長大的時候,我就長大了吧。”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新項鏈,拿起那個戒指觀察,仔細看著戒指的內圈,牙齒輕扣,舌尖上翹,三個音節:“Su、gu、ru。”
“是傑的名字欸。”
那邊的聲音明顯雀躍了許多,愛不釋手地研究著小戒指,聽見哥哥喊她的名字。
實在無法麵對她此時此刻的目光,所以把她抱緊,把臉藏在她的頸側,汲取著她的味道。
“哥哥有一件事情想要和你商量。”
“什麼呀?”
像是被他鄭重的態度感染了,少女也收起笑,下意識把戒指捏在掌心,緊張兮兮地問。
夏油傑手抖了抖,下意識想拿煙,半秒後想到妹妹還在麵前,又強硬地忍住了。
“如果繪梨發現自己弄丟了一段記憶,非常非常重要的記憶,會想把它找回來嗎?”
“唔……”
因為哥哥是咒術界的人,但她卻一竅不通,所以反而更加容易接受稀奇古怪的消息。
繪梨想到了總是會出現在她身旁的小海膽。
小家夥總是忽然出現,用各種東西投喂她,然後躲在暗處看看她的反饋,接著一句話不說地跑走。
她想到了總是跟在她身後的那個大哥哥。
大哥哥頭發亂糟糟的,衣服也總是黑色,總是遠遠看著她,很多時候會出手幫她解決一些問題,然後又退回陰影裡,和投喂她就跑掉的小海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在她回去以後,大哥哥好像總是會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來睡覺,像是一隻無家可歸的大狗狗。
有時候下雨,她會打著傘出去找他,給他帶一點便利店的食物,然後就會收到“我不缺錢,也彆再對我這種人抱有善心”的回應,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會再出現。
什麼叫做他那種人呢?
繪梨低著頭想,她那個不是善心,而是對在意之人的關心。
還有五條哥哥。
繪梨低著頭想,他們果然早就認識自己了,傑後來變得有點奇怪,也是因為那一段她不知道的記憶的緣故吧?
“嗯,我很想找回來,因為我想要完整的自己。”
夏油傑點頭,聲音顫抖說自己知道了,然後就聽見她又說:“但如果哥哥會因此不高興的話,繪梨不完整也可以。”
她笑了笑,說:“因為全世界,繪梨最想讓傑開心。”
少年笑了一下,眼淚奪眶而出。
“比起繪梨,哥哥是個膽小鬼。”
他說:“害怕繪梨難過,哪怕隻是一點點,所以不敢做自私的事情,又擔心不再被繪梨在意,所以一直不敢開口告訴你。”
就連買了對戒,也隻是敢把其中一個拿出來而已。
但一對就是一對,要麼就不給,單獨的一個套在項鏈上,除了自欺欺人,又有什麼意義呢?
“哥哥也勇敢一點吧。”
聽見她說:“繪梨也是膽小鬼,但隻要是關於傑的事情,就會有無限大的勇氣。”
……勇敢、嗎?
夏油傑眨眨眼睛,從口袋裡拿出來另外一個戒指。
“如果……你把記憶找回來以後,還願意把這枚戒指送給哥哥的話……”
“為什麼要等以後呢?”
少女拿過他手裡的戒指,接著又取下自己的手鏈,把戒指套進去,笑著說說現在就要送給哥哥。
……現在嗎?
夏油傑任她擺弄,看見她把他的手腕抬起來,然後想要把手鏈係在他的腕間,但好幾次都失敗了。
“哥哥的手腕太粗了。”她鼓著臉說。
沒忍住笑了笑。
“那戴在手指上好不好?”
很自私地半蜷起其他手指,隻把左手無名指遞了過去。
她愣了一下,眨眨眼睛,猶豫了一會,很認真地把戒指推了進去。
聽見她說送給傑了,一輩子都不許取下來。
“好呀。”
摸摸她的頭發,說這是哥哥的項圈,以後就變成繪梨的小狗,一輩子都被套牢了。
“如果被爸爸媽媽知道的話。”
她睫毛顫了顫,很小聲地問:“會不會打斷我們的腿呀。”
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到這句話的含義,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聽見房門敲響了。
她像是逃跑一樣站起來跑去開門,被摯友抱進懷裡。
“你以前養的小狗要死掉了。”
聽見摯友用她無法拒絕的理由把她從身邊帶走,問她:“要過去救它嗎?”
隻是眨了眨眼睛,還不等聽見她確切的答案,摯友就瞬移走了。
夏油傑看著空蕩蕩的玄關,看著走廊上黑漆漆的影子,又看了看這個和她一起選地址,一起裝修的家。
沙發第一次裝好,她笑著說好大好軟,然後蹦到上麵跳來跳去,那時候還在上初中,好小一隻,像是在玩蹦蹦床。
倒沒有心疼沙發,隻是有點擔心她摔倒,於是站在旁邊有點緊張地盯著她看,周圍擺滿了準備接住她的咒靈。
果然沒跳幾下就往地上摔,膽戰心驚地把她接住,還沒來得及教訓兩句,就聽見她抱著自己的脖子說,還好傑在這裡。
少年弓起背,關掉了所有的燈,安靜地看著地上的淚水。
原來失去,是這樣一種感覺。
感受不到痛苦,也意識不到自己正在悲傷,隻是清楚地意識到心臟被拿走了,靈魂沒有了,賴以生存的氧氣也變了味道。
忽然可以理解悟了。
也忽然明白過來,如果是悟站在他的這個位置,就算殺了全世界,也不會再把他的繪梨還回去。
[傑。]
手機屏幕亮起來,收到她的短信。
[你可不可以過來陪我呀?]她問。
少年愣了一下,捏著手機站起來,感覺又找回了呼吸的權利,一邊收拾著狼狽的心情往那邊走,一邊在心裡想,不知道現在後悔,還來不來得及。
還來得及嗎?
悟會對她說什麼?
會告訴她,他是她以前的丈夫嗎?
她又會在多久以後把事情想起來,又會在多久以後,重新叫悟神子大人呢?
夏油傑忽然意識到:在和妹妹回來坦白之前,他都根本沒有清楚地明白,這樣做究竟意味著什麼。
給傑發完短信以後,繪梨才找到了勇氣和安全感,她收起手機,和五條哥哥一起敲了敲麵前的門。
門很快被打開,是眼睛紅紅鼻尖也紅紅的小海膽。
看見她站在門口,小孩愣了一下,像是有點無措,水汪汪的綠眼睛大睜著,盯著她看,沒有說話。
“你姑姑要回來了哦。”
五條悟站在她身邊,沒有說自己的事,隻是拍了拍小海膽的腦袋,說和你姑姑好好說話,然後就關上門,自己走了出去。
房子裡隻剩下兩個人和一隻狗。
繪梨有種在麵對兩隻可憐巴巴小動物的感覺。
小狗慢吞吞蹭了過來,嗚汪嗚汪地蹭了蹭她的小腿,然後費力地扒開鞋櫃,從裡麵找出來一雙拖鞋。
小海膽抿抿唇,給她抱過來小板凳,讓她坐在上麵換鞋。
她乖乖照做,試探著摸了摸小狗的腦袋,問:“它叫什麼名字呀?”
“鬨鬨。”
他說:“因為它一直亂叫,是、是我們一起想的名字。”
繪梨看了看瘦骨嶙峋的小狗狗,又看了看垂著腦袋的小海膽,回憶起剛剛五條哥哥的話。
他說她是‘姑姑’。
“嗯……雖然這麼說可能顯得有點晚。”
她試探著張開手,做出擁抱的姿勢:“但是我回家了哦。”
被狗狗和小海膽一起撲倒了。
繪梨倒在地上,臉頰被小狗舔舐,聽見小孩在旁邊說“鬨鬨不許舔姑姑”,沒忍住笑了一下。
接著小孩站起來,從冰箱裡扒拉出一整個抽屜,裡麵全是凍著的雪糕。
“都是給姑姑買的。”
接著他又去找零食,邁著小短腿在房子裡到處跑,小狗也從玩具箱找出玩具,蹭著她的手求她一起玩。
她沒有養狗的記憶,但是做起這些事情來竟然感覺很熟練,小海膽看了看纏著主人玩遊戲的狗,又看看自己不被眷顧的零食,想了想,又從客廳的櫃子裡翻找出很多狗狗罐頭。
一直不吃東西的小狗轉了轉圈圈,嗅著味道湊了過來。
“太好了。”
他低著頭小聲說:“之前鬨鬨一直不肯吃東西,怎麼哄都不肯吃……”
“那你呢?”
臉頰被濕巾輕輕地擦拭,聽見姑姑問:“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呀?”
被抱了起來。
姑姑的懷抱……好久好久沒有體驗過了。
夏油傑趕到這裡,隔著門,聽見了孩子的啼哭聲,就像是一隻幼鳥終於找到了家長,終於等到了依賴的家人回巢。
他停下來,站在外麵,想了很久,還是沒有抬起敲門的那隻手。
“32層太高了。”
或許是心有餘悸,他潛意識裡從來不帶妹妹去任何很高的地方。
走廊上有很小的窗戶,少年點著煙,看著煙霧被夜風迅速吹散,慢慢說:“找個差不多格局的一樓吧,帶院子的,可以養貓貓和狗狗,還能給她畫畫。”
“傑點了煙又不抽。”
肩膀被攬住,摯友笑嘻嘻的湊過來找打:“光讓彆人吸二手煙,很沒公德心啊你。”
笑了一下,用手肘撞了撞摯友的胸膛,把煙掐滅,忽然鬆了口氣。
不管未來如何,至少他現在在做正確的事情。
從一年級開始的,要好好照顧她的這個承諾,也一直一直都在好好履行。
“說起來,高層最近沒找傑麻煩麼?”
“能怎麼找。”
夏油傑低頭擺弄著打火機:“那邊現在的態度就是整天燒香拜佛跪求六眼神子您戀愛談得順利,快點進入婚姻的墳墓彆再出來發瘋,最好一輩子鎖死在家裡。”
拜他所賜,現在夏油傑這個唯一的摯友兼戀愛對象的義理哥哥也是會被擺上照片跪拜祈禱的程度。
“哈,謝謝祝福?”
“……不謝,明天就收編盤星教然後讓他們詛咒你。”
裡麵的聲音漸漸安靜下來,他們打開門,看見少女抱著狗狗和小孩睡在地毯上,周圍擺著吃完的罐頭和零食,小夜燈一閃一閃的,落地窗外是絢麗的霓虹夜景。
漂亮的世界啊,請再多溫柔一些。
搬了新家,有了超大的廚房,家裡多了一個小朋友,和一隻小狗狗。
鬨鬨恢複得很快,每天尾巴翹得高高的,小海膽換了離家近的幼兒園,和她一起買了好多親子服,會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自己,臉上也多了笑容。
但是記憶還是沒有影子。
夏油傑說不著急,學業更重要,五條悟也變得安定下來,沒有成功踏進愛情的墳墓,所以每天都在出差。
隻有繪梨一個人偷偷著急。
她喜歡小惠,也喜歡鬨鬨,她不想遺忘重要的人,不想缺失和他們一起度過的,重要的回憶。
在她看來,和彆人建立羈絆以後又把彆人遺忘,是一種非常非常不負責任的行為。
她不想做一個不負責任的壞孩子。
但是怎麼辦呢?
稀奇古怪的咒術她根本不懂,哪怕在學校裡整天發呆,愁眉苦臉的,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繪梨怎麼啦?”
朋友們湊過來:“是因為考試嗎?感覺繪梨最近很失落。”
“有一點點吧。”
少女把腦袋伏在朋友的肩膀上,有點喪氣地說道:“我很想完成一件自己根本辦不到,也控製不了進度的事情。”
“欸?”她們問:“哥哥桑也沒辦法幫繪梨做到嗎?”
繪梨搖搖頭,哥哥看起來一點也不著急。
“竟然也有哥哥桑做不到的事情嗎?”
和她一起從初中升上來的朋摸摸她的腦袋:“嗯……要不然試試許願呢?去神社祈福之類的,感覺上次從神社回來,我都成績的確有提高呢!”
“是呀是呀,繪梨看起來就是被神明寵愛著的孩子呢,許願一定會很有效果的!”
“真的嗎。”
她站起來,比了比自己和朋友們的身高,有點委屈地說道:“可是我明明每年都會許下長高的願望。”
朋友們沒忍住笑了出來,接著又連忙扯住她轉移話題,然後硬是在放學以後推掉了社團的活動,帶著她去了神社。
好吧。
竟然都已經進了鳥居,站在這裡了,那繪梨就認認真真再許一次願望吧。
她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很真誠地希望自己可以快點找回失去的記憶,並且長高。
這時候已經快要放寒假了,地上積攢著薄雪,天空中白色雪花飛舞,落在她的肩膀,她的臉上。
她穿著紅色的牛角扣大衣,閉著眼睛許願,像是九天之上的神女。
周圍的人看著她,安靜下來,好一會都沒說話。
但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她等了好久,睜開眼睛,感受著這種願望落空的感覺,想到朋友們說的那一句‘繪梨是被神明寵愛著的孩子’,就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想哭。
和朋友們踩在雪上手牽手一起回家,踏出鳥居以後,她回頭看了看神社,腦海中忽然浮現了小時候的記憶。
她剛剛從床上爬起來,做了一個有點可怕的夢,夢見自己從很高很高的樓上跳了下去。
小小的自己雙手合十,聽著腦海中的聲音,磕磕絆絆地重複一個姓氏。
“齊木。”
細小的薄雪溫柔地落在她濃密的睫毛上,轉瞬消融,少女眨了眨眼睛,像是在確認什麼一樣,在心裡喊:
哥哥。
【管理員01號已介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