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故事(1 / 2)

寒鴉 弱水千流 9383 字 3個月前

番外故事 番外(六)

他話說完, 程菲的表情有一瞬凝固。

周圍突的一靜。

下一秒,程菲五指無意識地鬆開,握在她手裡的一次性塑料杯輕輕落在了酒店房間的地毯上。杯子裡還沒盛水, 空空的塑料杯子落下去, 輕飄飄的,像不忍驚碎一場如幻夢境。

昨夜一場驟雨, 今天的涼城又恢複它一貫的豔陽好天氣。還隻是清晨光景,太陽便已從雲層後頭探出臉來,盛夏時節, 陽光的溫度強得有些灼人,從大開的窗簾後徐徐照入,為一室靜謐填滿淺金色的柔光。

餘烈站在陽光下, 微垂著眼, 安靜地看著程菲, 目光很深, 沉黑雙眸交織著太多複雜的,旁人無法參透的情感。

時隔多年, 這是他第一次,在陽光下如此真切地看清她模樣。

在他的記憶中, 那個叫“程菲”的姑娘, 是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小丫頭臉蛋兒圓嘟嘟的, 天生的白皮膚,和電視上的雪一樣白。

她總是梳著羊角辮,穿著花棉襖, 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後, 偶爾壯起膽子跑到他旁邊,伸出小手, 輕輕扯扯他的衣袖。待他冷眼望去時,她便小心翼翼地、獻寶似的給他遞過來一根棒棒糖,咧開嘴,衝他甜甜地笑。

沒人知道,自母親離開,父親因故意殺人罪被判死刑後,大人們厭棄他的出生,鄙夷他的父母,小孩兒們害怕他的陰沉,恐懼他的早熟,從沒有人對他露出過這種的笑容。

天真,無邪,像是一縷從裂穀縫隙,照進深淵的陽光。

而現在,當年的小丫頭長大了。五官樣貌仍保留著幼時痕跡,隻是嬰兒肥完全消失,顯出一副柔婉精致的輪廓線,下巴尖尖的,鼻頭挺直微翹,一雙大眼烏黑分明,一如多年前那樣清澈乾淨。

歲月對她何其溫柔。流淌過的唯一痕跡,隻是將她打磨得嬌俏清麗,亭亭玉立。

餘烈背脊筆直地站在光下,視線在程菲臉上流轉片刻,最後筆直望向她的眼睛。眼神漆黑深沉,又清正坦蕩。

整個空間仿佛被無聲無息地按下了暫停鍵,好一會兒都沒人出聲。

幾秒後,程菲望著他怔然地動了動唇。她聽見自己聲音在房間裡響起,打破死靜,極輕極輕,一字一句,“你再說一次,你叫什麼名字?”

他平定答道:“餘烈。”

“餘烈……”程菲失神般呢喃重複了一遍。刹那的震驚與錯愕之後,她回過神,不由自主地往前跨出半步,伸出雙手輕輕抓住了他的袖子,仰頭看他,瞳孔有一瞬收縮,“你說你是餘烈?”

餘烈也垂眸瞧著她,嘴角忽然很淡地勾了勾,屈指輕敲她腦袋,“小跟班兒,你要是跟我說自己不記得什麼餘烈,那我可就要傷心了。”

話音落地,雖隻短短一句話,卻令程菲心中所有的疑惑與遲疑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沒有經過任何求證。但她就是知道,並確定,他是餘烈。

毫無征兆的,程菲視線變得模糊起來。

其實事後回想,程菲自己都不知道,在聽見眼前這個男人說出他是餘烈的刹那,她為什麼會毫無征兆地流淚。直到多年之後,已經上了年紀的程菲戴著老花鏡坐在搖搖椅上回憶起這件事,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當年的這場淚,是她在感激命運的垂憐。

二十年前,她和他的緣分就斷了。

隻有程菲知道,她等這場重逢,等了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的時間太久了,天各一方從無交集的兩個人,能跨越七千餘個日夜再次相遇的幾率,微乎其微。

由此可見,命運對她真的很仁慈。

此時,程菲毫無征兆地就流下了兩滴眼淚。餘烈見她哭,愣了下,隨後便下意識抬起手,修長手指輕柔拭去她兩頰的淚珠子,皺眉說:“怎麼忽然哭了。”

男人長了張民國公子哥般風流俊俏的臉,一雙手也修長美觀,仿佛天生是個養尊處優的金貴人。但與精致的表象不同,他的手指很有力,硬而粗糙。

結著繭的手指與她光滑細膩的臉部皮膚,觸感反差強烈。程菲心尖猛地一緊,臉微熱,彆過頭避開了餘烈的手指觸碰。

她低著頭咬了咬嘴唇,有些吃力地消化著這個人就是“餘烈”的事實。心亂如麻,腦子裡也絞著一團漿糊似的,總覺得有很多地方不對勁,但一時半會兒又捋不清,有很多問題想問,但一時又不知道該問什麼。

餘烈那頭察覺到她的小動作,靜了靜,手緩慢收回。他目光仍落在她臉上,低聲道:“如果嚇到你了,抱歉。”

“……不,不是。”程菲囁嚅著回了句,隻覺全身血液翻湧,胸腔裡噗通狂跳,也不知是激動還是喜悅。數秒後,她深吸一口氣吐出來,朝他笑了下,道:“你先坐會兒,我去把杯子給你洗洗。”

說完撿起地上的紙杯,轉身一溜煙兒小跑進了洗手間。

砰一聲,門關上。

房間裡隻剩下餘烈一個人。

餘烈目光不移,直勾勾目送那道姑娘的纖細身影走進浴室,直到她把門關上後,才將視線收回來。他垂下眸,忽然無聲勾了勾嘴角,彎腰,坐在了書桌旁的椅子上,等她。

程菲背靠門站在洗手間裡,抬手掩住胸口,平複心緒,足足過了五分鐘的時間才差不多緩過神來。她甩了甩腦袋,擰開水龍頭簡單清洗塑料杯,邊洗,邊在腦海中細細思索著整件事。

福利院,周先生,那場發生在她生日午夜的告彆。

餘烈……

嘩啦啦的水聲戛然而止。程菲深吸一口氣吐出來,抽出紙巾把杯子擦乾,轉身出去了。

*

酒店的房間隻有一把椅子。程菲給餘烈倒了一杯白水,在床沿上坐下,微垂著頭,沒吭聲。兩人之間隔了有差不多一米的樣子。

餘烈看了眼麵前的水杯,沒有動作,隨後便又看向她。他坐姿很隨意,平靜地說:“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問我,問吧。”

程菲抿了抿唇,終於抬頭望他,目光直直的。她說:“你不姓周,為什麼之前在福利院要偽造一個假身份?”

餘烈靜了靜,答道:“當時我在執行任務,福利院義工信息表上的,是我的假身份之一。”

聽見這個回答,程菲緩慢點了點頭,大概明白了,又問:“所以,你去那個福利院做義工,也是‘任務’需要?”

餘烈說:“不是。”

程菲怔住,眉頭微微擰起一個結,又困惑起來,“那你是從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餘烈答:“很久之前。”

“具體一點。”

“你去福利院做義工之前。”

“……”程菲愣住了,眸光突的一跳,驚詫不已。

餘烈什麼人物,隻一眼便看穿她那點兒心思。他淡聲道,“你現在肯定在想,我既然在你去福利院做義工之前就認出了你,那麼我們在福利院的相遇,會不會是我故意安排。”說著,他微微一頓,續道,“沒錯,是我安排的。”

程菲靜默半秒,又問:“為什麼這麼做。”

“去福利院做義工,不在任務計劃之內,這個決定,讓我冒了甚至可能丟命的危險。”餘烈直勾勾地盯著她,語氣很平靜,“但我還是做了。因為我控製不住。”

程菲心跳猛地漏掉半拍,望著他,沒有出聲。

餘烈的語氣非常冷靜,“我控製不住自己的心。我想見你,想接近你,哪怕不說一句話,哪怕不發生任何交集,隻要看見你,我都覺得滿足。”

“……”程菲兩頰的溫度往上竄了好幾度,默了默,又道,“那,你剛開始不對我坦白自己的身份,不和我相認,是因為那個‘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