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把腦袋往底下藏,忽然聽見一聲:“小宋在啊!”
宋冕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插在兜裡的手伸出來,攙住來人,把這顫顫巍巍的老人扶進門,笑著說了句什麼。等裡邊護士接過老人,他才重新轉過頭來望向徐翹。
這是認出她了。
徐翹不再忸怩,打開車門,走上台階,站定在他麵前,儘可能自然地跟他招了招手:“宋醫生。”
“徐小姐,”宋冕朝她點點頭,看了眼她身後那輛車,“是小程總……”
“不是,”徐翹擺手,“那是朱黎的車。”
宋冕眼神微微一變,大概猜到朱黎跟她說了什麼,滯了滯,無奈一笑,歎了口氣:“徐翹,好久不見。”
徐翹鬆了口氣,笑起來:“第三麵才肯認我,你可太不夠意思了啊。”
“抱歉,”宋冕看了眼她輕薄的裝束,指指裡邊,“外麵冷,進來說吧。”
“不打擾你工作?”她朝裡瞅瞅。
“沒關係,午休時間還沒過。”他替她拉開門,比了個“請”的手勢。
*
除了剛剛那位提前來掛點滴的老人,這社區醫院裡暫時沒有其他病人。
徐翹一路跟他走進診室,在一張簡易靠椅上坐下,找了個話頭隨口問:“所以你是值下午的班嗎?”
“不是,我值一天。”宋冕用一次性紙杯給她倒了杯溫水,“不好意思,這邊隻有這個。”
徐翹擺手示意不礙,很給麵子地喝了一口,又問:“元旦讓你一個醫生值一整天班?這社區醫院工作強度那麼大啊。”
宋冕在對麵坐下:“是我排的。沒必要讓其他醫生把完整的假期拆分開來,反正我沒有過節的需要。”
“沒有過節的需要?”“我家人不在這邊,也沒有女朋友。”他笑著解釋。
徐翹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又去喝水。
久彆重逢,熟絡的感覺已然恍如隔世,一旦沉默,氣氛就變得乾巴巴起來。
結果就是,兩人都在腦內努力搜索著話題,最後異口同聲出一個字:“你……”
宋冕一愣之下笑了笑:“你先說。”
“也沒什麼啦,”徐翹乾笑,“就想問問你離開北城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挺好的,”宋冕似乎不願意多提往事,簡單一筆帶過,“其實去年回到北城以後,想過找你敘舊,但後來聽說你過得很……”
“風生水起?”
宋冕被她逗笑:“對,所以我想你大概也不缺我這老朋友,就放棄了,而且老實說,我一直覺得當年不告而彆,有點……對不住你,所以前兩次看你沒認出我,我也沒跟你打招呼。”
徐翹飛快地眨動雙眼:“哎呀,那是小事啦,就……就一開始是挺生氣的,不過我這人還是講道理的嘛,知道你是因為家庭變故離開的,早就原諒你啦。而且我現在……也特彆能體會你當時那種心情。”
宋冕的眼神黯了黯:“你現在怎麼樣,還有什麼困難的地方嗎?”
“沒有啦,我很好。”她搖頭,朝四麵看看,壓低聲道,“倒是你,怎麼沒在大醫院工作呢?”
宋冕垂下眼,像在猶豫什麼,但在徐翹擺手示意不願意說也沒關係的時候,又自顧自點點頭:“跟老朋友還是應該坦誠相待吧。”
“你能這麼想當然好!雖然你現在看我有點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但我這人運氣好呀,說不定很快就重新風生水起了,所以你要是有什麼困難的,一定跟我講,當年可是你說的,朋友幫朋友是應該的嘛!”
“這事你幫不了我。”宋冕抬起自己的右手,五指張握了兩次,“我的右手在一場事故裡損傷了神經,沒法再上手術台了,所以辭掉了一線醫院的工作。”
徐翹懵在原地,半晌才道:“這麼嚴重嗎……”
“也不是多嚴重,不影響正常生活。”
是,普通人的右手隻要能夠保證日常生活,可鋼琴家的右手需要彈琴,畫家的右手需要執筆,醫生的右手需要握手術刀――他們的右手,是職業的生命。
徐翹的臉色稍稍有些泛白:“是暫時的吧?你有在治療嗎?”
宋冕短暫的沉默讓她心裡有點堵,她又問:“不會好了嗎?”
“不一定。”宋冕笑起來,好像在反過來安慰她,“醫學上有很多醫生也解釋不了的奇跡,也許會有好起來的一天。”
徐翹垂下眼去。
“怎麼了?”宋冕語氣溫和下來,“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讓你替我難過的。你這樣,我以後可什麼都不敢跟你說了。”
她抬起頭來:“那不行。”
“那你笑一下?”宋冕笑著看她。
徐翹喪起臉:“哎,這不是為難人嗎?這叫我怎麼笑得出來。”
“沒什麼不好的,真的,我離開一線醫院,不是因為我不能在那裡工作了,就算上不了手術台,我仍舊可以待在門診,來這裡是我自己的選擇。”
“為什麼這樣選擇?”
“因為中國現有的全科醫生太稀缺了,很多人都覺得,專業水平不高的醫生才會選擇當全科醫生。但其實不應該是這樣。全科醫生是一種急需得到普及的先進職業,你或許會認為,我年紀輕輕下基層是大材小用,可事實上,為基層宣傳保健知識,在人們剛起病的時候就把疾病扼殺在搖籃裡,全科醫生相當於大家健康的‘守門人’,也是完善分級醫療的重要環節。”
“我平時在這裡坐診的時間不算多,小程總那邊也不占用我太多精力,更多時候都在外出義診,或者到基層宣講。這是我右手完好的時候就有的想法,隻是礙於一些社會偏見,遲遲沒付諸行動,現在反而被推了一把。我倒覺得,這場意外的事故,是老天希望我隨心而行,做自己想做的事。”
徐翹眼眶有點發酸,不是心疼,而是感動。
感動於不管世事怎麼變,有的人就是永遠不會變。
這樣一番話,好像就該是她記憶裡那個男孩子會說的。
“你太厲害了,”徐翹癟癟嘴,“我滿腦子都是好俗氣的東西,從來沒有這麼光芒萬丈的夢想。”
“誰的夢想都是光芒萬丈的。”宋冕笑了笑,“你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彆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就好像小時候,每次都能因為宋冕幾句安慰,就覺得生活沒那麼糟糕。
有的人就是一個正能量發射器,會讓人突然覺得自己可以很偉大。
徐翹跟宋冕和朱黎先後分彆,記著宋冕的話,又記著朱黎嘴裡趙家人的德性,身體裡好像充滿了無限乾勁,回到公寓後,認認真真寫起職業規劃,花了一個鐘頭寫到一半,收到程浪的跨國消息:「在做什麼?」
她拍了一張字寫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照片過去:「搞事業呢。」
那頭程浪收到消息,確認是公寓書房背景,給高瑞回了個電:“你確定她剛剛去錦光城見了宋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