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羅馬時間六點,斯卡拉歌劇院禮堂,VANZER第九屆高級珠寶設計雙年獎頒獎典禮的現場,近二十米高的穹頂上,由三百餘盞小燈組成的水晶吊燈流光溢彩,將整座紅金色的大堂襯托得金碧輝煌,六層樓座之下,中央馬蹄形池座上座無虛席。
舞台左側,一男一女兩位主持人正用英文說著熱烈的開場白。
徐翹獨自坐在座席前排。
程浪作為奢侈品百貨業的巨頭,以受邀嘉賓的身份坐在後方。徐翹不清楚他的具體方位,沒法跟他有任何眼神交流,隻能一個人緊張。
幸好與不少電影獎一樣,這類頒獎典禮不走嚴肅路線,主持是幽默逗趣的風格,頒獎嘉賓也滿嘴跑梗,當一位作為頒獎嘉賓的知名珠寶商在舞台上唱了一段rap,徐翹終於在這樣的氛圍裡漸漸鬆懈下來。
獎項流水般一項項頒發,從作品獎再到個人獎。
徐翹的獎項安排在後半程,等她鬆懈到根本不記得頒獎順序時,才聽見主持人開始提名最佳新人設計師。
徐翹的心重新吊了起來。
頒發嘉賓是曾在首屆雙年獎榮獲這一獎項的著名珠寶設計師。或許是頒獎進行到後半程,考慮到觀眾都有些疲憊了,主持人與頒獎嘉賓你來我往地說起了英文相聲,惹得滿堂笑聲不斷。
要換作是其他獎項,徐翹還跟著一起笑笑,這時候是真笑不出來,隻能把嘴抿成沒有感情的弧度,直到嘉賓終於用英文公布了獎項的得主:“榮獲VANZER第九屆高級珠寶設計雙年獎最佳新人設計師獎的是——來自中國的羽立!”
徐翹腦袋裡緊繃的弦一刹鬆了,隨著聚光燈一起來的,是瞬間飆升的腎上腺素。
她壓下那種開心到想馬上蹦進程浪懷裡的衝動,在眾目睽睽之下起身,踩著一雙滿鑽水晶鞋朝舞台走去。
透視白紗煙霧袖和禮裙的蓬鬆裙擺,還有低挽的黑色長發,讓拎著裙子端莊走上舞台的她,看起來像一隻美麗高貴的白天鵝。
池座有人為這一幕驚豔,交頭接耳地低低議論起來。
徐翹走到舞台中央,鞠躬接過嘉賓捧上的獎杯,站在了立麥前。
有那麼幾秒,她的目光悄悄落在台下,忐忑地搜尋程浪的身影。但因為不知道他所在的方位,在主持人提醒她發表獲獎感言時,她隻好選擇了放棄。
徐翹在一瞬失落過後恢複了微笑,一手捧著水晶獎杯,一手調節了一下話筒,用英文說出了事前準備好的台詞。
“晚上好,我是中國珠寶設計師羽立,非常榮幸能夠站在這裡,捧起這個沉甸甸的獎杯,首先,我要感謝主辦方與評委組頒發給我的這份肯定,其次,我要感謝從業以來,為我指點迷津的前輩朋友,與我風雨同舟的工作夥伴,以及一直在我身後,給予我物質與精神支持的家人,包括……”徐翹說到這裡頓了頓,在聚光燈下頭腦一熱,沒有使用計劃中“男朋友”這個說法,而是鄭重地稱呼,“愛人。”
底下窸窸窣窣的聲音忽然大了一些。
徐翹不太明白這話哪裡戳到了眾人,一愣過後繼續說:“除此之外,我還想感謝一樣特彆的事物,那就是苦難,曾降臨在我和我家人身上的苦難。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在這座繁華的時尚之都,得到了一個噩耗——我家的珠寶公司破產了。我從一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小姐,變成了親人離散,身無分文的落難小醜。除了那一點不知算不算才華的珠寶設計能力,我變得一無所有。”
觀眾的注意力重新被這段話拉回來,專注地屏息望著她。
“為了生活,我走進了珠寶設計行業,從拾起最基本的畫功起,一直走到今天。一年後的這個時候,我再次踏上這座繁華的時尚之都,有幸站在聚光燈下,和大家講述我這段並不光彩的經曆——”徐翹說到這裡,話鋒一轉,“曾經的我,認為並不光彩的經曆。”
“曾經我以為,苦難隻會帶給我痛苦,但時至今日回頭看去,我發現,正是因為那場苦難,我才能站上這個舞台,也正是因為那場苦難,我才收獲了珍貴的愛情。原來苦難,不隻是帶給人痛苦,還給戰勝它的人回饋禮物。所以今天,我才可以笑著告訴大家,在我身上所發生過的一切。”
徐翹說到這裡,笑起來:“和大家分享這些,是想跟所有和曾經的我一樣,正在經曆苦難的人說,堅持下去,戰勝它,生命已經在前路為你準備好了最美的禮物。”
池座觀眾席在一刹的寂靜過後,爆發出雷動般的掌聲。
徐翹離開話筒,麵朝台下鞠了一躬。
主持人似乎也有些意外,能在這樣一位光鮮亮麗的珠寶設計師口中,聽到這樣一段瘡疤,所以愣神到徐翹即將轉身下台時,才像突然想起什麼,急急叫住了她:“等等。”
徐翹頓住腳步,疑惑地望向兩位主持人。
主持人笑著說:“這位優秀的珠寶設計師,這位像公主一樣美麗動人的小姐,我想今晚,在這個舞台上,還有你的一樣禮物。”
徐翹愣了愣,腦海裡隱約閃過一個什麼念頭,聯想到剛才提到“愛人”一詞時,底下觀眾尤其強烈的反應,她的心怦怦怦地跳起來,似有所覺地往舞台側麵看去。
程浪唇角含笑,一步步邁上台階,朝舞台中央走來。
他的手裡,握著一隻深藍色的絲絨首飾盒。
徐翹做了一個無數女人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都會做的俗氣動作——因為驚訝而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不知道有這一出。連獲獎結果都是當場才被告知,程浪把她瞞得滴水不漏。
預感到即將要發生的事,徐翹的手腳突然失去了行動力,隻能怔怔看著他走到她麵前。
程浪在她麵前頓了頓,左腳後撤一步,緩緩單膝跪下,將首飾盒捧到她眼前,輕輕打開盒蓋。
全場一片嘩然。
一枚被雕琢成王冠模樣的鑽戒落入了徐翹的眼。
徐翹的眼底倒映著璀璨的鑽石,也閃動著比鑽石更璀璨的淚光。
“這位優秀的珠寶設計師,這位像公主一樣美麗動人的小姐……”程浪仰視著她,用中文重複了主持人剛剛的話,笑著說,“當了二十四年小公主,要不要試試,從今往後,當我的程太太?”
徐翹努力忍著不爭氣的眼淚,拿手當小扇子,飛快地在眼下扇著風,企圖讓眼底濕潤快點風乾。
程浪耐心地等待著她平複情緒,看見她在收乾眼淚後,一如往常地拿起喬,對他低哼了一聲。
“我這人呢,是很貪心的,”她抬抬下巴說,“可不可以既當小公主,又當程太太?不可以就算了哦!”
程浪笑著點點頭,注視著她的眼睛:“當然可以,我的小公主。”
“那好吧。”徐翹揚著嘴角,回望著他,慢慢抬起手,看他鄭重地為她戴上這枚王冠鑽戒,眼底再次泛起晶瑩。
她記起了自己生日那天,程浪寫給她的那封信。
在那封信的末尾,他說——
感謝上天,讓這麼可愛的小公主平安健康地長到了二十四歲,賜予我照顧她後半生的機會。我願為她戴上最美的王冠,也願為她奉上我一生的擁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