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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封城,將天地染得白茫茫一片。
齊珩煜見得曲嫣然出了來,便自如地從巧雲手裡接過了傘,一手為她撐著傘,一手則負在身後,與她隔了一拳的距離並肩走著。
他沒有多問什麼,正如曲嫣然也沒有怎麼搭理他一般。
二人便這麼沉默地走著,在這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了一排排的腳印。
不知過了多久,齊珩煜稍稍抿唇,瞧了一眼曲嫣然,到底是忍不住開口,將剛剛沒得到答案的話搬出來,又問了一遭,“你來祠堂……是來找我母親的?”
齊珩煜大概是想要率先打破這僵局。
可誰又曾想,他這話將這本就快凝固的氣氛,又降了一層冰霜。
曲嫣然聽他這話問得好笑,稍稍一勾紅唇,瞧了他一眼反問道:“我不是來找你母親的,難道是來找你父親的?”
徹骨的風雪迎麵刮過,刮得人麵皮莫名有些生疼。
齊珩煜聞言默了一息,眉頭稍稍一皺,瞧著曲嫣然道:“昭陽,你從前不會這樣說話。如今……”
如今,這是怎的了。
齊珩煜打心底的很想問這話,可話到嘴邊,又覺得自己實在是沒這個立場開口。他隻是覺得,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同原先不一樣了。
她從前雖是驕縱任性,卻從不會像如今這麼……這麼放浪不羈。
他著實好奇,可如今又總覺得,自己在她麵前矮了半截,說什麼都有些底氣不足。
曲嫣然聽他說話,越發的感到好笑了,輕吐出一聲白霧笑歎道:“可齊珩煜,從前我那麼百般的討你歡心,你不是也沒從未拿正眼瞧過我一次?”
“我如從前那般也好,變了性子也罷,左右於你而言,不也是一樣的,叫人生厭?”曲嫣然停下步子,哈出一口白霧,笑容從容間又變得很是無奈,“像不像從前一樣,又有什麼分彆呢?”
“又或是……你瞧著我如今這般可惡,對比一番發覺,還是從前那樣比較好了?你願意折中折中了?”
齊珩煜沉默下來。
他低垂下眼,將袖袍中的手緊緊收攏。仿佛是琢磨她說的話,又仿佛是在想些彆的什麼。
曲嫣然卻在他冗長的沉默中,沒由來的想到,沈安安那書呆子,從前謄抄在本子上的一段名言警句。
大致意思是說,中國人總是愛折中的。倘若你說把窗子開一些,他們或許並不會同意,但你若是要將門拆了,他們或許就會同意開窗了。
曲嫣然一貫就不是讀書那塊料,讀著大先生的真知灼見,也總是囫圇吞棗,不解其意。
然而此時她瞧著齊珩煜這副沉思的模樣,紅唇稍稍勾起,忽然漸漸體會到這話的奧妙了。輕吐出一聲冷笑,曲嫣然眯起狹長的一雙鳳眼,頃刻之間仿佛將眼前這男人看透了一般的,忽地輕聲問道:“齊珩煜,我問你,你是不是喜歡從前昭陽?”
“若不是喜歡,我實在想不出,你為何如此懷念從前的我。”
風雪劇烈地刮過齊珩煜的臉。
他如同聽到什麼了不得的話一般,黑眸一震,繼而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曲嫣然。
喜歡麼?若是喜歡,從前又如何舍得那麼欺負她冷落她?可若是不喜歡,他又如此掛懷她,思念她。
縱使,這些思念與掛懷,分明就是那樣的輕賤,不值一文。
“可是齊珩煜,”曲嫣然眯著鳳眼,在風雪夾雜的冬日,輕聲落下這一句話來,“你大概不知道,從前那個昭陽,永遠都回不來了。”
她原本並不想這麼說的,可在聽完嘉和夫人方才那一席話話後,她忽然帶著極強的報複心理的,很想告訴他。她想看他麵上錯愕的表情,想看他茫然又不知所措的樣子,然而當真看到了,她又感到一種沒頂的空虛。
她不知道她究竟想看什麼。她也不知道,她此時為什麼在這兒,如今又是在做些什麼。
她好想回家。可她也不知,她的家究竟在哪裡。
風雪飄曳之中,齊珩煜隻緊緊攥著手,如同石像一般的在她麵前佇立著。他緊擰著眉頭,仿佛正在思索著什麼,然而他此時無論怎麼去想,也終究不可能明白曲嫣然的意思。
他隻能儘力的去理解,然後久久地,吐出一口白霧,抬眸望著曲嫣然沉聲開口道:“昭陽,我知道先前的事是我誤解了你。是我叫你受了這些委屈。”
齊珩煜說著,稍抿薄唇,再度開口時,聲音又放輕了些許:“你心裡有氣,也是應該的。我若是早知道這一切……”
“你若早知道這一切,便不會叫我去受那些委屈了?”
曲嫣然從紛擾的思緒中回神,勾起紅唇,莫名有些好笑地看著他,更可笑的是,她竟然從這個愚蠢的男人眼中,看到了一瞬間的遲疑——他大概是在想,如果他早知道這一切,那他們如今自然就會不一樣的。
又怎麼會沒有變化呢?齊珩煜想不明白。
“你說不會叫我受委屈,”曲嫣然鳳眸微眯,瞧著他忍不住追問道:“那麼如今真相大白,你又預備如何去處置柳玉顏?”
聞言,齊珩煜果然沉默下來。
在風雪呼嘯中,他眼前驀地浮現出柳玉顏那一張蒼白如紙的臉。而緊接著,便是芳月匆匆跑到他跟前來說,玉姨娘又犯了寒疾,心絞痛得整夜整夜的睡不好。
訴完苦,芳月又跪下哭著說,玉姨娘知道錯了。如今不求侯爺原諒,隻希望他能去看她一看。
但這時齊珩煜忽然恍惚的明白,她或許並未知道什麼錯。她隻是又是這樣,一貫的以退為進,打著讓他去看看她的幌子,實則待他去了,便會三言兩語的,哄得他將這事輕描淡寫地帶過去。
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從來都不知道。
隻是有時候懶得知道。
久久,齊珩煜緩慢而沉重的聲音響起,“我已將玉顏禁足。”這一次,他不想再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