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的錢呢?”
“都在那兒了啊。”
“怎麼可能?你不是有一個多億嗎?”
阮林林故作驚訝地張大嘴, 走過去摸摸他腦門。
“你也沒發燒啊, 怎麼說胡話呢?我連退休工資都沒有,吃住全靠你爸,哪兒來的一個多億?這段日子他要請護工, 要吃藥,每月工資都花得七七八八,壓根沒有多餘的錢。這250塊還是我之前攢的呢,你得幫我保管好。”
程自建呆呆地抱著手機, 始終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阮林林溫柔慈祥地撫摸他頭發。
“自建啊, 媽的錢給你了,現在自己身無分文,往後你得養媽啊。現在我要回家了, 給我一百塊錢打車吧。”
他盛怒, 氣得眼睛通紅,仿佛要爆出血來。
“你明明有錢!你故意陷害我!”
阮林林沉下臉, 聲音也變得冷漠。
“你這就太過分了啊,我怎麼陷害你了?給你錢是陷害你?再說那個封經理你也認識,我有那麼大本事攛掇他跟我一起騙人嗎?我又沒錢給他。自建,你這兩年可是越來越胡鬨了。要是再這麼下去,我隻能跟你法院見,強行讓你每月給贍養費了。”
程自建臉色大變, 拿著手機的手不停顫抖,最後咬著牙關吃了這個悶虧,給她一百塊錢。
“是我誤會你了。”
阮林林微笑, 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
“這才對嘛,母子之間乾嘛吵架呢?你努力工作,以後我要你養的地方還多著。”
她說完攔了輛出租車,揚長離去。
程自建回頭看向銀行,氣勢洶洶地跑進去找封彥。
同一時間,一位員工走進封彥辦公室。
“經理,剛才您負責簽署的那份理財保險是無效的。”
“無效?”
“程夢芝今天上午九點時,已經把存款全部轉走了,目前的賬戶裡隻有幾百塊錢,合同無效。”
封彥手裡的鋼筆掉到桌上,緊接著聽見程自建充滿憤怒的腳步聲。
阮林林不知道後來兩人是怎樣解決的,也沒興趣知道。
回去的路上,程晚歌打電話給她,說明天周六,問她有沒有空,陪顧青雲一起去公園玩,省得整天隻能悶在家裡。
她想了想,同意,卻補充道:“我要帶一個伴去。”
“誰?”
她神秘兮兮地不肯說,直到翌日出發時,那人來到樓下等待,程晚歌才知道他是誰。
程初旭。
程初旭有點不好意思,抓著頭發說:“奶奶,要不我還是不去了,我都十五歲還去公園做什麼?又不是小孩。”
“不行,來都來了,你今天正好放鬆放鬆,少想作業了。”
阮林林說著把一頂自己在網上買得棒球帽扣他腦袋上,打量一番,十分滿意。
這麼帥的孫子,就該帶出去多遛遛。
程晚歌在給顧青雲穿外套,怕他坐車上吹空調凍著,卻半天不見他抬手,眼睛一直看著那兩人,不由得問:
“爸,你怎麼了?”
他收回視線,把手伸進袖子裡。
“還是年輕好。”
怎麼突然聞到一股酸味兒,醋瓶子忘蓋了?
程晚歌揉揉鼻子,拿起車鑰匙。
“走吧,出發。”
她的車是一輛白色彆克,剛畢業那幾年自己攢錢買的。
上車後她跟程初旭坐前麵,阮林林與顧青雲坐後麵。
這樣的安排沒什麼奇怪的,老人與老人一排,年輕人與年輕人一排,很合適。
可對於阮林林而言,有點如坐針氈。
她和顧青雲靠得很近,近到能聞見對方身上淡淡的藥味—他已出院,但一日三餐都得吃藥,免得再次複發。
現在是八月末,外麵天氣炎熱。車內空調剛剛打開,真皮座椅殘留著餘溫。
唯有他身上冰冰涼涼,像個從寒冬裡走來的人。
汽車轉彎,兩人都胳膊不小心碰在一起。
阮林林尷尬地笑了一下,尋找話題打破沉寂。
“你準備去公園玩什麼?”
“散散步吧。”
“散步好,強身健體。”
他笑了一下,沒說話,把手臂往自己那邊移了點,看向窗外。
兩人的尬聊結束,氣氛冷得突破天際,阮林林忙詢問程初旭開學的日子,將他當成了救命稻草。
程晚歌從後視鏡裡看著父親的倒影,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
明明就想跟人家說話,非要克製隱忍。
老夫老妻幾十年了,隻因為昏迷幾年就變成陌生人?
她決定來次助攻。
“公園旁邊有家海洋館開業,你們想去嗎?”
阮林林正愁找不到話題。
“好啊,我很久沒去過海洋館了。”
程初旭本來也想去,突然看見一向冷漠淡定的小姑瘋狂對他擠眼睛,愣了幾秒,後知後覺道:
“我不去了,我……不喜歡魚。”
程晚歌立刻說:“我也是。爸,隻好你陪媽一塊兒去了。”
顧青雲:“……”
阮林林:“……”
在程晚歌的撮合下,抵達公園後,四人分成兩對。
一對買票進入海洋館,一對站在外麵吃棉花糖等他們。
由於是第一天開業,館內遊客特彆多。阮林林和顧青雲就像夾雜在沙丁魚群裡的魚,幾乎是被推著往前走。
一隊中學生嬉鬨著跑過,撞到阮林林的肩膀。
她措手不及,往前倒去,本以為要摔個嘴啃泥,右手忽然被人拉住,拽回原位。
顧青雲道:“人太多,我們牽著吧,免得走散了。”
阮林林說了聲好,通紅的耳朵被垂下來的頭發擋住。
兩人肩並肩地朝前走,顧青雲冰涼的手握著她,很有力量。
藍色的光影落在他們身上,顏色各異的魚兒在身邊和頭頂遊來遊去,感覺非常美妙。
與此同時,公園門口,程晚歌與程初旭蹲在路邊吃棉花糖。
小姑是家中氣場最強勢的人,曾經以一己之力罵得老大老二抬不起頭。大家平時見麵又少,程初旭略有點緊張。
程晚歌慢條斯理地吃著久違的小零食。
“上高中以前,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跟爸爸媽媽一起逛公園。”
程初旭有點疑惑,“這不是很簡單的事嗎?”
像小姑這麼厲害的人,願望應該是當個女企業家什麼才對吧。
“對你來說很簡單,但我不是。我上中學的時候你剛出生,你媽不願意帶,於是隻能由我媽整天帶你。奶粉、尿不濕、衣服等等東西都是他們買的,一個月開銷至少三四千,爸爸為此延遲退休,而我晚自習回家還得幫你衝奶粉。”
程初旭微微張大嘴,半晌後才道:“抱歉,我不知道這些……”
趙菊香隻跟他說過他小時候多麼頑皮好動,帶他多麼辛苦,沒提過他是奶奶照顧的。
等有記憶已經上幼兒園了,那時他已被趙菊香接回家,隻是一日三餐仍在奶奶家吃。
程晚歌嗤笑了聲。
“沒什麼可抱歉的,反正我早就不做那些異想天開的夢。如今隻要她倆過得好,就行了。”
程初旭看著手裡棉花糖,一口氣把它吃完,又去買了兩串糖葫蘆,塞給程晚歌。
“小姑,我可以陪你一起逛公園嗎?”
他或許不是一個討喜的侄子,但一定可以當個稱職的玩伴。
海洋館裡,老夫妻倆走到了白鯨館。
兩條大白鯨帶著一條小白鯨,在蔚藍的玻璃後自由暢遊,簡直就是巨大的白色精靈。
小白鯨對遊客們很感興趣,一直在玻璃後徘徊。
阮林林把手掌貼在玻璃上,它遊過來親了口,吐出一個圓溜溜的大泡泡,引來眾人哄笑。
她驚喜地回頭說:“你看它多可愛!”
顧青雲走近一步,微微彎腰,隔開嘈雜的人聲,在她耳畔說:
“它們也很聰明,還能模仿人聲,號稱海中百靈鳥。如果你拿一麵鏡子站在這裡,它會欣賞自己的倩影。”
阮林林笑得眼睛彎起來。
“真的假的?”
顧青雲說:“我現在就出去買一麵。”
她忙拉住他,“不用那麼麻煩,下次再帶來也沒關係。”
他抿了下嘴唇,“你還願意來嗎?”
阮林林莫名覺得他有些緊張,點點頭,望向玻璃後的白鯨。
“當然願意,這裡多美啊。”
顧青雲聞言眉心漸漸舒展,揚起一抹淡淡的笑。
哢擦—
旁邊響起照相聲。
回頭一看,一個長頭發的年輕男人正端著相機拍他們。
顧青雲皺眉,一隻手擋住她,一隻手去阻止。
那人連忙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看剛才的畫麵太美了,忍不住就……你們好,我是一名職業攝影師。你們要是介意的話,我會把照片刪掉。要是不介意,我也可以花錢買下來,將來放在我的影展上展出。”
顧青雲回頭看阮林林,兩人交換了幾個眼神。
他說:“我想看看照片。”
那人忙道:“沒問題。”
他本打算讓人刪掉照片的,但是看完改變主意。
“可以留下。”
“那您希望什麼價錢……”
“不用了,這是我的電話,展出的時候發給我看看吧。”
“沒問題!”
攝影師離開,夫妻倆繼續往前走。
阮林林一路都很好奇照片到底拍得有多好,以至於他連錢都不要。
可是顧青雲不肯說,看了眼時間,說該出去了。
這一天,他們逛了公園吃了大餐,程晚歌還請他們看電影,玩到晚上七八點才回去。
阮林林玩得開心,但也累得夠嗆,洗完澡就準備睡覺,卻看見手機裡多了條短信。
封彥:程阿姨,明天行裡舉辦老客戶活動,我幫您申請了一個名額,請問有興趣來嗎?
錢都轉走了還叫她老客戶,看來是想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忽悠她把錢轉回去?
真是不好意思,她雖然顏控,但還沒到神誌不清的地步。
阮林林舒舒服服地睡了個覺,第二天上午九點起床,前往銀行。
打算讓封彥改個稱呼。
叫什麼阿姨?叫爸爸。
大周末早上,上班族都還在補覺,街上冷冷清清。
銀行門口擠滿高額存款客戶,年齡都在四十往上,來參加VIP活動的。
阮林林似乎已被列為重點目標,一下車就有眼尖的工作人員看見她,擠出人群跑來迎接。
“程女士,您也來啦,先進了喝杯茶。”
她搖頭,“我找封經理。”
“好啊,封經理在樓上辦公室,我去叫他下來。”
“不用,我自己去找他。”
阮林林走進銀行,嫻熟地上樓,敲響封彥辦公室的門。
裡麵傳出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晰悅耳。
“請進。”
她打開鼓鼓囊囊的包,從裡麵拿出一個禮盒裝的腦白金,拎在手裡推門而入。
封彥正在看活動資料,抬頭看見她,目光先是微喜,很快就落在她手裡的東西上。
“這是……”
阮林林微笑,“送給封經理的啊,封經理最近肯定很勞心傷神,得補補腦子才行。”
封彥懷疑她話裡有話,借機嘲笑自己,解釋道:
“程阿姨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其實您大可不必,我……”
她抬手打斷。
“我真的隻是關心你,你當區長的父親三年前因為貪汙被捕了是不是?母親前兩年又查出重病了對嗎?家裡隻有你一個孩子,負擔肯定很重吧?家產全部清查了,工資入不敷出吧?”
封彥成也名氣敗也名氣。
在學校裡他是風雲人物,畢業後他仍然被人津津樂道。
前些天阮林林察覺到他的異常,特地登陸校內論壇看了看,果然看到有人在討論他,言語裡全是惋惜。
她當時想過,要不要出些錢幫忙,畢竟是自己曾愛慕過的人,給她留下了那麼美好的記憶。
無奈對方的所作所為騷斷腿。
她說得越多,封彥的臉色便越難看。說完最後一句,已經變得鐵青,清俊的臉近乎扭曲。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阮林林笑眯眯道:“我關心你啊,反正我有那麼多錢,花都花不完,兒子又不孝順,送幾百萬給你如何?”
封彥曾覺得她的笑容是憨,是傻,是好騙,如同他的許多高齡客戶一樣。
但是現在,那個笑容令他如芒在背。
“你想怎麼樣?”
阮林林把腦白金放在他桌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這人念舊,就不跟你計較了。但是封經理,你既然不是蜘蛛俠,就彆老在懸崖上走。哪天掉下去了,可沒那萬能的蜘蛛絲救你,明白嗎?”
封彥看著腦白金上笑容燦爛的老人,心中烏雲密布,抬不起頭。
阮林林心情大好,朝外走去,在走廊上被人撞了下肩膀,生疼,抬頭正要說話,看見對方的臉陡然愣住。
那人一米八多的個子,皮膚蒼白,身材瘦削,短發看起來很久都沒修剪,亂糟糟的蓋住耳朵。
他眼睛很大,包裹著一圈濃密的睫毛,以前常被人笑話是牛眼。但此刻掛著濃重的黑眼圈,下頜全是胡茬,身上的T恤與牛仔褲也皺巴巴的。
他跟阮林林記憶中陽光帥氣的大男孩一點也不像,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她的男朋友——蘇城。
蘇城氣息頹喪,撞了以後也不看她,匆匆說句對不起,便走進封彥辦公室。
阮林林站在原地,半天都沒動。
出車禍的人是自己,不聞不問的人是他。
怎麼搞得他跟死去活來一樣?
要不要等他出來,聊幾句?
她低頭看見自己蒼老的手,想起如今天翻地覆的生活,搖搖頭,走出銀行。
本打算去超市買隻老母雞燉湯,犒勞犒勞自己被程自建和封彥雙重傷害的靈魂,不料出門後看見銀行對麵也有個農貿市場便走進去逛起來。
她站在店家的冰櫃前,摸摸雞腿又捏捏雞翅,好半天都沒買。
過了十幾分鐘才猛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瞥銀行大門。
蘇城出來了,騎上一輛共享單車。
她連忙攔了輛出租車,“師傅,快跟上前麵那個人!”
司機看著前麵慢吞吞的身影,不得不等待三分鐘再起步。
一路走走停停,終於抵達目的地——蘇城的出租屋。
阮林林也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本來是想借他家廚房練練廚藝的,誰知蘇城在這方麵悟性比她高。
練了半個月,她仍然隻會炒個青椒肉絲,而他雞鴨魚肉樣樣拿手,把她活生生養胖八斤。
蘇城把車停好,獨自上樓。
阮林林等了一會兒,也進入電梯,來到熟悉的門牌號前,看著房門猶豫。
蘇城明明很愛乾淨,乾勁十足,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莫非家裡出了什麼變故?
可他父母在他小時候就離婚,母親早已嫁人生子,父親也對他態度冷淡,應該不會有那麼大的影響才對。
裡麵傳出腳步聲,離門越來越近。
她心裡一緊,快速跑進電梯,邊喘粗氣邊告訴自己,不要再想關於他的事了。
縱使他們曾經愛過,但已經成為過去式。
她沒必要死守著他,正如他也沒有死守昏迷的她。
她要忙的事可多著呢。
阮林林給自己報了駕照考試,每天傍晚按時去彆墅,在程初旭的幫助下學習吉他和滑板。
同時也密切關注父母在國外的消息。
兩個月後,新消息傳來——父親已在國外找到工作,她的身體也入院接受治療,母親仍全職陪伴她。一家三口的生活比以前拮據不少,但還算穩定,不愁衣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