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家, 西屋裡, 燈滅了, 秀琴和秀芳躺在床上,沒有睡意。
秀琴:“我是支持媽媽和爸爸離婚的。”
秀芳沒吭聲。
秀琴急了:“你難道不支持嗎?你應該知道爸爸都做過些什麼事?”
秀芳有些為難:“那他也是咱們的爸爸啊, 他對我們也挺好的。”
秀琴摸著手指頭, 有些悶悶不樂的:“咱媽真可憐, 忍了這麼多年。”
秀芳小聲道:“我當然也是支持爸媽離婚的,咱媽確實是很可憐,但你應該要知道,一旦咱爸媽離婚,就牽扯到一個問題,咱們跟著媽媽還是跟著爸爸。”
秀琴沉默了一會兒:“我想跟著媽媽。”
秀芳想, 她也想跟著媽媽啊,可那樣, 爸爸是不是太可憐了呢, 那樣他就失去了一切,在外人眼裡,他再不堪,可他終究是她們的爸爸啊,打斷血肉還連著筋的親情,她們沒有辦法像外人那樣理智啊,她們爸爸對她們一直都挺好的啊。
秀琴:“你呢?你難道想跟著爸爸嗎?”
秀芳:“我要說我想跟著爸爸,你說媽媽會生氣嗎?”
秀琴立刻翻身坐了起來:“你還真要跟著爸爸啊?”
秀芳捏著被角:“不這樣的話,爸爸成了孤家寡人, 多可憐啊。”
“那也是咱爸活該。”
秀芳食指掩在嘴唇上:“你小心著點,彆被爸爸聽到。”
她們媽媽上彆人家睡覺去了,這會兒東屋裡隻有她們爸爸一個人。
秀琴又躺了下去:“隨便你,反正我肯定是跟著媽媽的。”
最後,兩人到底是離婚了的,秀琴歸趙美蘭,秀芳歸仇金喜。
場上的麥子都曬乾了,運回家裡堆起來了,農人們結束了農忙,終於偷空歇了口氣。
外麵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趙美蘭坐在吳桂鳳家的灶房裡,吳桂鳳在炸小魚乾,河裡摸上來的,都是指頭大小的草魚,裹上麵粉,往滾開的油裡一丟,香脆可口,隔壁小孩都饞哭了。
趙美蘭歎了口氣:“你說我,這個事,做得對不對?”
有一個閨女沒能跟著她,她這些天,睡得總是不踏實,秀芳那孩子心思細膩些,容易同情人,她總害怕兩口子分開過了,對孩子有什麼不好的影響。
吳桂鳳抓了一隻炸好的小魚塞她嘴裡:“小心燙啊,要我說啊,你做的是沒錯,咱隊長做的那些事,算了,都過去了我不說了,我隻說,你忍他這些年,也是夠了。”
“可,秀芳這孩子,不願意跟我。”
吳桂鳳一邊忙著手上動作一邊道:“那孩子,心軟,她不是不願意跟你,而是舍不下她爸,你真不用想太多,反正大家都在一個生產隊裡,那孩子對你是沒有意見的,以後你和她還是一家人。”
隔壁被饞哭的小孩,蘇桃跑了過來,看到趙美蘭鬱鬱寡歡的樣子,趕忙蹲到了她身邊去。
“趙老師,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就應該往前看了,秀芳雖然名義上跟著她爸,但和你還是一家人,你不要難過啊。”
趙美蘭歎了口氣:“也是,不能這麼躊躇不前的。”
反正這輩子她是不可能回頭的了,老話都說,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仇金喜那個人這會兒可能為了求她留下,什麼承諾都敢做,但一轉頭,他照樣還是重操舊業,那個人,她對他是再沒有多餘的耐性了。
寶亮現在已經完全和五歲的孩子一樣了,能走能跳,蘇桃欣慰,這麼活潑可愛的孩子,成了癱子,那得多可惜。
日子在一點一點地變好,她心中希望的光亮也在一點一點變大。
走的是陽關道,奔的是日子甜,蘇桃吃一口炸小魚,滿口酥香,直接笑彎了眼。
這一次,仇金喜的事情,性質很嚴重,畢竟是作風上的問題,一個何麗,隻因為口頭上撩騷了兩句,就被緊急召回了省城。
而仇金喜,那可是實打實的捉奸在床,還是彭支書和丁文書親眼見證的,人證物證俱在的情況下,上麵給的懲罰也重,直接下了他大隊長的職務,降成了普通農民。
仇金喜是真的猶如霜打的茄子,徹底的蔫了,這回,雞飛蛋打,媳婦媳婦沒了,隊長隊長跑了。
他現在可真他娘的是一無所有了。
他悔啊,他悔得腸子都青了,好好的安生日子他不過,好好的媳婦兒他沒珍惜,現如今,這可真他娘的是自找罪受啊。
他蹲坐在家門口的門檻上,嗒嗒地抽著煙,秀芳喂完雞,走到她爸跟前,小聲道:“爸……”
仇金喜立刻扯著嗓子道:“你要是也想跟你媽走,那就走,你們都走,都走,我一個人就行了,省的你跟著我還要被人家笑話。”
秀芳歎了口氣,沒說話,然後轉身進灶房燒晚飯了。
看著灶房裡忙碌的身影,仇金喜心裡更加不是滋味。
趙美蘭如今帶著秀琴住在窯廠,蘇桃想讓去她家住,被她婉拒了,要是住蘇桃家,到時候仇金喜又要說是蘇桃攛掇著他們離婚的了,她不想給蘇桃帶去麻煩。
趙美蘭又接了兩筆生意,就在那小房間裡拿個算盤在算賬。
魏義軍矮了一下身子站在門口:“趙老師。”
趙美蘭回頭看他,魏義軍有些拘謹道:“你以後,帶著秀琴,住我家,那個,我……我不住家裡,以後我住窯廠,你帶著秀琴跟我家小子,住我那屋。”
趙美蘭笑笑:“我和秀琴在這兒住得挺好的,多謝啊。”
“這兒到底是有些不方便的,我一個人沒事的,你還帶著孩子呢。”
趙美蘭把賬本收好:“真沒事,我在這兒也就是落個腳,等下半年,我就要蓋自己的房子了,到時候就有地兒住了。”
現在她還沒那麼多錢蓋大屋,等她攢一攢,攢攢就有了。
而且,她和魏義軍都是離婚的人,她上魏義軍家住,那成了啥,彆人還以為她是為了這魏義軍才和仇金喜離婚的呢,人言可畏,她可不想聽那些人嘴裡不乾不淨的臟水。
魏義軍見她態度堅決,便也不強求了,隻道:“趙老師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
“一定的一定的。”
趕在插秧之前,蘇桃和周牧野去了一趟縣城,她二叔告訴她,何麗果然被處分了,現在被下放到省城一家工廠裡乾活去了,乾部夢算是徹底落了空。
蘇桃高興得很,飯都多吃了一碗,晚上留在家裡過宿的,她的房間隻剩一張床了,她媽和她說把她姐的床移到西邊的屋子裡了,畢竟都結了婚,帶著男人回來的兩姐妹,肯定得分兩個房間睡。
晚飯是在院子裡吃的,早毛豆已經熟了,於虹煮了些鹽水毛豆和花生,讓翁婿兩就著喝點小酒。
蘇桃看牆角下的桃樹,到了暑假裡,桃子就能吃了,他們在鄉下的屋子前桃樹種得晚,還沒嫁接,今年沒法結桃子了,倒是柿子樹可以結果,期待一下秋天的到來。
初夏的夜晚,空氣中彌漫著清冽的啤酒味和淡淡的花露水味,偶爾有蚊子的嗡嗡聲響在耳邊,隨手一拍,那聲音便沒了。
昏黃的燈光照在小小的院子裡,於虹從屋裡拿了一盤蚊香出來,點燃,放在桌角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