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彆處,郾城的溫差更大,白天烈日灼灼,但太陽一落下去,寒意便自地心湧起,籠罩城池。
遊暄因為買了很厚的披風攏在曲長意身上,因為這次的記憶不同,他家師尊堅定的認為自己是不通靈術的凡人,皇城裡備受冷落的七皇子。
對此遊暄曾經試圖解釋過,卻不知道曲長意如何理解,竟是連一絲靈力也沒辦法調動,最後攤開手掌眨眨眼看人。
昆侖山下多梵族,也是佛修較多的地方,城上的顏色明豔,隨處可見地經幡隨風搖晃,城門放置著巨大的轉經輪,這裡的人大多信仰佛門,每個人在走進去的時候都會伸手轉動一次,以此祈福。
遊暄隻看了看,並沒有跟著一起轉動,這個世界上的人有著統一的認知,他們覺得神與佛並不處於同界,六界分明,那是毫不相乾的歸處。
所謂的燈會實際上是廟會,今日是梵族的禮佛日,傳說這萬年前的今天,天上的佛曾降臨昆侖,救下即將被大雪覆滅的人類,從此便有了梵族。
梵族之人相信自己是與山下的人不同的,他們生於昆侖,會受到萬佛庇佑,發自內心地崇敬。像是這樣的節慶時,便有許多人從遠處而來,皆是一步一叩,跪行將至城內的金梵寺,為諸佛獻上祝福。
遊暄麵色平靜,看似不為所動,卻能體會那些虔誠之人的想法。
當年他也是同樣恭敬虔誠地上九雲峰,為求得心中的神佛慈悲憐憫,渡他苦厄。
曲長意對神佛不感興趣,很快手中就多了幾份小食,見遊暄看著那些人發呆,將一顆栗子糕送到他唇邊:“你也想去拜佛嗎?”
遊暄下意識就張了嘴,等清甜味彌漫口中才回過神,搖了搖頭含糊道:“不會,我早已經求得了。”
曲長意問他求得了什麼,遊暄想了想,回答:“栗子糕很好吃。”
分明答非所問,曲長意卻沒有追問,隻是覺得心中莫名的安定下來。
也許是因為城中隱約傳說的誦經聲。
早先在出行遊曆時,遊暄曾經來過昆侖一次,隻是那是他並沒有來郾城,而是去了比郾城更下方禹城。
他忽然想到什麼,眼睛亮起來,帶著曲長意往上走。
兩人走的很慢,因為曲長意見到什麼都要停下來看一看。
像個好奇的小孩子。
“師尊以前沒見過這些嗎?”
遊暄買下吹糖給他,是隻活靈活現的小豬,看起來憨傻可愛。
曲長意卻很喜歡,笑起來說:“見過,但沒有買過,幼時住在深宮裡,是沒有這些東西的,後來又覺得這些東西不是成年人該喜歡的,被人看見恐遭恥笑。”
遊暄難得見到這樣柔軟童真的師尊,忍不住逗他:“那師尊就不怕我會笑你?”
曲長意有些詫異,他往日見到遊暄都是克製規矩的,也許是被這裡的肆意氣氛影響,竟然開始打趣他。
“要多笑一笑才好。”曲長意伸手指去
戳他的臉頰:“可愛。”
他此時滿身絨白,不似往日的仙尊嚴肅,左手提著花燈,倒像是凡世中精貴的富家公子,眼裡儘是柔軟的笑意,燈火輝映下閃著光。
遊暄不假思索地說出這話,本還是有些惶恐的,不由得露出點緊張,卻被一戳就散了,便也跟著笑起來。
兩人走在一起,從來都是遊暄在後,這次卻是他引著師尊往前走。
曲長意乖乖跟在他身後,扯著他朱紅色的花燈穗子,心裡覺得這燈穗的顏色很好,像是條紅線將他們連在一起。
他們從寺廟後的山路往上走,夜裡很少有人會走這條路,但在這個特殊的日子也偶然會有行人,隻是大多已經下山,因為晚上廟會裡會有行像與祭祀的活動,梵族人不會錯過。
於是山上很快變得空蕩,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曲長意沒有問他去哪裡,遊暄也不想打破。
遊暄此刻心裡有種異樣的安靜。
山下燒了許多香火,那味道飄到半山處,就是他所要前往的地方,沉香或是檀香與山上的鬆針混雜在一起,隱約能聽到誦經吟唱。
連日來的躁動不安被洗清,直到一處高台,遊暄看著那棵巨大的樹說:“找到了。”
他走到那枯樹旁,仰頭呢喃:“原來是這樣的。”
曲長意看過去,隻見那巨大的樹已經枯死,隻剩樹乾留在原地,有些眼熟,便問:“為什麼要來這裡。”
遊暄眼裡透出幾分狡黠:“師尊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說話時他微微側頭,眼裡是躍躍欲試的興味,曲長意搖搖頭:“不記得。”
遊暄才說:“我沒來過郾城,卻在師尊贈我的摘本裡見過,您在其中標注過這個位置,埋過一壇酒。”
許多年前曲長意曾經到過郾城,具體年月不詳,但見那字跡的消減,應該是很久了。
那時的魔族仍有餘孽,常常作亂,曲長意四處遊曆除魔,便追蹤而來。
梵族雖不信神道,可對長意仙尊卻是另眼相待的,在這城中歡慶相迎,而那邪魔卻膽大包天,竟敢在此時鬨事。
直追到這棵樹下。
難以想象這裡竟然生長著一棵巨大的菩提樹,菩提喜陽卻不耐寒,然而這棵樹卻越長越高,靜靜佇立在能俯瞰郾城的地方,像是守護著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