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暄還趴在那棺材邊看內裡,曲長意問:“山上也都找過?”
陳京華道:“是找過,隻是當時確實沒有尋到蹤跡,這些求回來的孩子怎麼鑽到棺材裡的,誰也不清楚。罷了,這山上陰氣重,日頭快要過了,我們回去說……”
“等一下。”
遊暄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半身子都要爬進棺材裡,曲長意蹙眉看著,卻沒阻止,隻輕聲問:“看出什麼了?”
張天儀顯然也知道那棺材裡刻著字,瞬間打起精神:“莫非小夫人認得這裡麵的的字不成?”
遊暄與那骸骨空洞的眼眶對視片刻,胸膛裡的心臟跳得猛烈,站直了身體,眨了眨眼後搖頭:“不認得,但裡麵刻著個陣法,好像是一種邪術。”
張天儀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這陣法先前我也看過,也托人詢問過,的確是一種邪術,是封印怨氣深重的僵屍,這石棺中的原本應該並不是個普通人,而是死後已經化作僵屍魑魅,被人封死在裡麵,所以才刻上了壓製的法陣,又用如此沉重的石棺。”
遊暄眼神垂落,不知在想什麼,幾人跟著陳京華回了廟後的院子,這位掌燈派人拿來廟中的記冊。
“不瞞諸位,其實百年之前,這掌燈的位置我是沒資格坐的,據說隻有天生靈眼的人才有資格成為掌燈。隻是時間久遠大家沒了顧忌,印城再沒有天生靈眼的人出現,百姓們不再信仰神女,直到那場戰亂來臨,印城才重新擁護起這十二位神女。”
陳京華眼神晦暗地看著那冊子,伸手撫摸著,語氣溫和地講述張天儀之前沒有講完的故事。
神女臨世,這讓印城的百姓們興奮不已,而在神女廟重建的那一年,陳京華的祖父陳盼生忽然做了個奇異的夢。
夢中他落到了一片黑色的海,那海水黏膩腥臭,像是每滴都是隻鬼手,要生生將人扯到海底去,就在他差點溺水而亡時,天空飛來十二位神女,正是他們所供奉著的十二浮羅遊神女。
神女們將他救下,並將他帶到了海上的島嶼,陳盼生當時尚且年輕,隻見那島上仙霧繚繞,童子遍布其中嬉戲,竟還有先前被人獻祭的孩子。
他瞬間遍體生寒,仿佛被人釘在了原地。
那些孩子被泥水硬生生澆灌的哀嚎
還在耳邊,他當時雖然並沒有動手,可卻也未曾阻攔,如今夢到這些孩子,自然怕的要命,嘴裡喊著彆來找我,彆來找我,幾乎轉頭就跑,不管不顧地要回到那詭譎的海水裡。
然而一隻小手將他輕輕扯住了,陳盼生回頭,扯著他的竟是個他熟悉的女娃娃。
這娃娃沒穿著當日被泥封住時的破襖子,而是換了條漂亮的裙子,頭發被梳得整齊,臉上也乾乾淨淨,見他看過來,握住他手去奶聲奶氣說:“陳伯,您不要難過,也彆害怕,我沒有死,是被神女們帶到了仙島上享福,大舅他們都沒騙我,大家是送我們來享福的。”
陳盼生聽她聲音眼淚瞬間滾燙地砸下來,再跑不動了,蹲下身來將小娃娃抱住痛哭:“妞妞,是我們對不住你……對不起,對不起!”
他心裡的恐懼幾乎被愧疚逼退了,從小看著這孩子長大,如今見到卻是這般離奇的場景,就算是惡鬼索命也認了。
反正這世道如此,也許他早就該死。
然而沒有他想象中的疼痛,或是死亡到來,妞妞的懷抱是溫暖的,輕輕拍著他的小手也是。
陳盼生許久才放開她,妞妞替他擦眼淚,笑眯眯地牽著他往島上走。
隨後又有許多眼熟的孩子走出來,似乎不明白為什麼他在哭,問道:“陳伯為啥要哭呢?”
妞妞捂著嘴笑:“因為陳伯想我們了。”
樹上趴著個孩子,是從前陶家最調皮的那個小子,這下似乎沒人再管束他了,叫他無法無天,大聲喊:“陳伯,你是來給我們講故事的嗎?”
陳盼生抬頭看著那孩子,愣了好久,才點頭說:“是,陳伯來給你們講故事。”
於是一大群孩子又像原來似得,圍著他眼巴巴看著。
陳盼生看著黑色的海,說了個精衛的故事,心裡忽然有種悲愴的感覺,他發現了自己也許是在做夢。
隻是微風吹去,落下的花瓣如此芬芳,妞妞爬到他腿上,將折來的花枝塞進他手裡。
陳盼生問:“你們在這裡過得好嗎?”
孩子們點頭,爭前恐後地說,這裡可好了,不冷也不熱,哪裡都可以玩,不用怕挨罵,神女姐姐們會帶來許多美食,他們在這裡從來沒餓過肚子。
陳盼生緊緊握著花枝,流著淚點頭:“好,好,不用挨餓受凍就好。”
妞妞抬手抹掉他的眼淚,似乎不明白:“陳伯,你怎麼又哭了?”
等這場夢醒來,陳盼生發現自己竟然睡在了神廟裡,趴在冰冷的地上,他又冷又餓,與在夢中全然不同,心想自己果然是做了場夢。
然而正要起身時,一隻桃花卻從他身上掉落。
那是寒冬臘月的印城,從不會開花的季節,廟門外有雪唰唰地落下,而在他的身上卻逸散著花香。
陳盼生發了瘋一般跑出去,懷抱著花枝挨家挨戶地敲門。
“……沒有騙人,那不是夢!你們沒有騙我!他們還活著,妞妞他們還活著!”
陳盼生將他去到仙境的事情說給印城的百姓聽,百姓們看著那花枝,感激涕零地在雪地裡衝著神女廟跪拜。
而經此事後,陳盼生被推拒為神女廟的掌燈,也成了十二浮羅遊神女最忠誠的信徒,他將那根花枝小心的種在花盆裡,養活後又移到神女廟中,當做神樹供養。
“我祖父是個十分嚴謹的人,既是做了掌燈受人尊敬,便自覺地將以前的事情記錄在冊,包括當時人們口頭上流傳的,為數不多關於十二浮羅遊神女的傳聞,所有他所聽過的見過的事情,全都被寫在這上麵。”
陳京華說到此時忽然抬眼,用一種更加微妙的語氣說:“而我在這個冊子上,看到最讓人在意的字眼,叫做神啟之夢,也由此得知,原來我的祖父不是第一個進入那個仙境的人,同樣,也不是最後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