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一聲,鎖鏈互相碰撞叮叮當當響成了一團。
隨著龐大蟲族一瞬間的劇烈動作，昏暗的囚牢裡散過一陣電光，在高壓電流的多次電擊之下，“洛希”身形微顫,卻始終不曾停下自己的動作。
他徑直衝到了光幕之前,在那道纖弱的影子前砰然跪下。動作之大,甚至連地板都震動了一下。
“蘇林……蘇林……”
體型過於龐大,看上去充滿了異類感的高大男人,幾乎是匍匐在了蘇林的腳尖前。
他微微仰著頭，無比貪婪地凝望著蘇林。
“我以為,我以為你以後再也不會來見我了。”
洛希的麵容漸漸轉化為艾瑞爾的模樣,他癡癡說道，神色狂熱。
驟然看著蟲族這樣轉換麵容,蘇林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察覺到了母親的恐懼,已經算是半成體的小數字們陡然間衝到了牢籠之前，衝著內裡那隻蟲族發出了嘶嘶的恐嚇聲。
他們始終還記恨著艾瑞爾之前困住他們並且進入房間欺負蘇林的事。而如果不是蘇林的要求,這群記仇的幼崽們很可能已經對被囚禁的蟲族發攻擊。
似乎是被蘇林方才那一瞬間的回避所刺痛,下一秒，艾瑞爾陡然間被壓製了下去,“洛希”喘著氣重新拿回了對身體的主導權。
“抱歉。”
他低聲說道。
“目前我還沒有能力直接將他消化,不過我向你保證,我會想辦法處理掉艾瑞爾的——”
蟲族男人的道歉在耳邊環繞。
儘管拚命控製，可蘇林看著這樣怪異的融合體,呼吸還是比之前急促了許多。
不是幻覺。
他在心裡輕聲的說道。
在自己昏迷前所看到的最後一幕,原來真的不是幻覺。
洛希,和艾瑞爾,真的融為了一體。
蘇林的心情也因此而變得格外複雜,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拿不準自己究竟該如何對待麵前這隻……“怪物”。
而與他的沉默形成了鮮明對比的則是“洛希”。
高大的蟲族似乎也察覺到了蘇林此時的猶豫，他因此而變得愈發緊繃，他無比馴服地半跪在蘇林麵前，好減弱自己的身高帶給麵前瘦弱青年帶來的壓迫感。
“我很抱歉，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彌補我對你犯下的那些罪孽。”
“所以，請懲罰我吧。”
洛希開口，那過於平靜的語氣之下，有某種狂熱如同岩漿一般在暗流湧動。
“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情，隻要能夠讓我彌補我所犯的罪。”
一邊說著，“洛希”一邊抬起了自己的手，他的手掌逐漸變化為尖銳的蟲肢，而現在他正在用尖銳的勾爪對準自己的胸口。
蘇林毫不懷疑，隻要自己開口，“洛希”就會毫不猶豫地挖出心臟。
……
良久之後，蘇林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你確實對我做了非常過分的事情。”
他的腦海中又一次浮現出當初在艙室裡的混亂。
瘦弱的青年目光凝在麵前蟲族男人的身上。
現在看上去“洛希”的所有悔恨和馴服都是如此真實，可經過了艙室裡的那件事後，蘇林比任何人都清楚，麵前的蟲族根本就不是什麼聽話小狗。
是的，他確定“洛希”確實是真心悔過，但是他也敢確定如果時間倒流一切再來一遍，恐怕麵前這隻怪物依然會對他做出同樣的事情。
跪在他麵前的，根本就是一隻品行惡劣，不知悔改的糟糕雄蟲。
……
“而作為贖罪……”
然而蘇林還是聲音沙啞地衝著這隻惡劣到極點的雄蟲開了口。
他一步一步來到了光幕之前，隔著那纖薄但致命的光幕，他微微俯身，對上了“洛希”的麵孔。
在這個距離下，他已經個可以看到“洛希”眼眸中倒映著的自己。
也許是因為身體裡蟲母的血肉已經徹底侵蝕了曾經是人類的自己。
如今“洛希”眼瞳中的那一抹虛影看上去竟然顯得有些陌生。
“帶我離開這兒。”
蘇林說道。
“不僅僅隻是逃離天啟號，我需要從這該死的神母教團，從整個蟲族的視線中消失。”
“我想讓他們再也無法找到我……再也無法找到這該死的原初之母。”
“我想回到人類的世界去。”
……
蘇林本來以為，自己在看到“洛希”的時候會因為對方那可怕的變異以及之前艙室裡做的那一係列的事情而感到抗拒，但奇妙的是，等他真的站在了“洛希”麵前時，他卻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恐懼不安。
對比起來，之前在起居室裡與奇蘭的對話，才是真正讓他戰栗不安的來源。
*
幾小時前——
起居室內。
“……為什麼，一定要殺死他們？”
聽到奇蘭要殺死“洛希”之後，蘇林下意識地問道。他不懂，為什麼在蟲族的世界，所有的問題到了最後似乎都是用殺戮和死亡來解決。
而他的話音剛落，奇蘭的臉色便瞬間變得無比陰沉，即便是蘇林，也可以感覺到奇蘭的強烈殺意。
“您看上去並不希望他死去，“沒等蘇林開口說話，奇蘭已經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您不應該對他抱有任何的憐憫與同情。您的注意力不應該浪費在那種卑劣的下等蟲族身上……不要被他迷惑了，將來一定會有更好，更優秀的雄蟲供您挑選，我用我的生命向您法師，他們每一隻都會比‘洛希’更強大，更聽話。您的身體不應該被洛希那樣的野生蟲族所玷汙。”
蘇林的臉色逐漸變得僵硬，一股冷意在他的背上緩緩遊動，讓他幾乎有些動彈不得。
“我根本就不需要更多的雄蟲，現在小數字們就已經夠讓我頭疼的了——”
他本能地開始逃避，逃避那該死的關於“雄蟲”的話題，可奇蘭顯然沒有意識到蘇林在那一刻的恐懼。
“不，那些幼蟲是不一樣的。我們已經檢查過了，那些幼蟲的蟲卵來自於王之墓場，他們還在蟲卵裡就已經受到了汙染，所以他們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分化為沒有性彆之分的功能型軍蟲。他們對您將來的統治毫無作用，也不可能分化為優秀的伴侶。”
紅眸蟲族的目光無比熱切。
“彆擔心，母親，你依然可以保留他們，但是，您終將擁有最完美的伴侶，並且為蟲族帶來更多優秀的子嗣……”
蘇林呆呆地看著奇蘭，沉默了片刻之後，他喃喃開口問道：“如果我不願意呢？”
“不願意？為什麼要不願意？”奇蘭顯得很迷茫，“‘母親’，我可以向您保證，經過了選拔後，挑選出來的雄蟲跟洛希那種家夥是絕對不一樣的，他們將是最為馴服的子民，絕對不敢對您生出任何冒犯之心。當然，如果您不喜歡，我們還可以進行二次挑選，不用擔心，我們終將會迎來讓您滿意的雄蟲……”
*
回憶完畢，蘇林睜開眼睛，他望向“洛希”的目光變得無比堅定。
就當他確實無比天真而愚蠢吧。
哪怕洛希如今已經跟艾瑞爾融合，哪怕對方當初對他做了那樣的事情，蘇林依然無法信任除了洛希之外的蟲族。
他寧願跟“洛希”這樣的怪物逃亡，也絕對不想在蟲族當什麼鬼原初之母。
想想看，圍繞在他身邊的所有雄蟲，最大的願望就是在某些雄競中勝出然後得到跟他交合的權利——這簡直比當初在人類世界被一群狗男人騷擾還要惡心。
畢竟如果是人類的雄性，好歹他沒有大肚子的風險。
作為一名直男，蘇林很確定，如果自己不逃跑，而是留在蟲族世界充當所謂的至高無上原初之母，他最後一定會徹底精神崩潰。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洛希”究竟願不願意為了他而背叛整個蟲族。
這一段時間以來，蘇林已經絕望地意識到了，那個莫名其妙安放在自己身上的原初之母的身份如今對於蟲族意味著什麼。
而任何企圖幫助他逃離的蟲族，都會被認為是整個蟲族的背叛者，一旦行動失敗，蘇林自己恐怕不會有什麼生命危急，但是他的協助者……恐怕將遭遇最為殘忍的刑罰。
果不其然，在聽到了他的要求之後“洛希”的瞳孔縮成了一條細細的線，他的頭頂更冒出了荊棘狀的觸角。
蟲族的精神狀態變得十分不穩定。
看著洛希的模樣，蘇林的心咯噔了一下，就在他努力思考該如何威逼利誘迫使“洛希”站在自己這一方時……
“如果這是你的願望的話。”
蟲族沙啞的聲音驟然響起。
“我會為你實現的。”
“洛希”說道。
蘇林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
他轉過頭望向簇擁在自己身側的小數字們。
“想辦法破壞這裡的禁錮設施，就跟之前你們破壞安防係統一樣。”蘇林估算了一下時間，眉頭微蹙。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
他補充道。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一旦發現尊貴的“原初之母”消失，恐怕整艘船的人都會被發動起來尋找他的蹤跡。偏偏他現在最大的依仗洛希，如今也剛好是天啟號上的重刑犯。
他必須得在事態變得不可收拾之前，儘快把層層禁錮加身的洛希弄出來。
“不用擔心。”
蘇林的話音尚未完全落下，光幕之內的洛希忽然平靜地開口說道。
下一秒，蘇林無比震驚地看著那隻龐然大物陡然起身。
“洛希”垂著眼眸，神色淡然而平靜。
他抬起手，輕而易舉的便扯斷了那些刺入脊椎的合金鎖鏈，然後又輕輕地撕開了自己脖頸上的項圈，動作輕柔而隨意，仿佛他撕碎的不是蟲族專門設計出來禁錮他這種強者的金屬，而是一枚剛剛烤出爐的貝果。
幾滴血液自傷口處冒出，然而尚未等到血滴落在地，幾秒鐘之前深可見骨的傷口就已經因為蟲體強大的自我修複能力而痊愈不見。
蘇林驚訝地看著這樣的“洛希”。
很強大。
這恐怕是他見過的，最為強大的蟲族。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是因為他的身上融合了洛希和艾瑞爾兩隻蟲族嗎？為什麼他的氣息會是如此強悍呢？
隱隱約約，蘇林甚至覺得自己夢境中似乎有什麼人，也曾經帶給他如此強烈的壓迫感……
察覺到了蘇林的視線，“洛希”猛然間轉過了頭，對上了蘇林的眼睛。
“我希望自己能夠受到懲罰，所以才讓他們在我身上安放了這些東西。”
高大無比的蟲族小聲地衝著蘇林解釋道。
“如果，如果你對我不放心的話，等條件允許，我可以把這些東西在重新安回來，你不用擔心我會亂來。就算不借用外界器具，你也可以對我施行懲罰，隻要自我消耗度不超過百分之七十，我都沒有生命危險。你可以用切割的方式，讓我處於劇痛之中，你也可以對我施行鞭刑或者水刑……”
蘇林深吸了一口氣，打斷了“洛希”那無比糟糕的談話。
“這些事情我們可以之後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