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神弄鬼第一百七十一天·“阿林”指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對於閹伶這個詞,於明浩顯然不算陌生,因為他聽見江一鳴開口後,臉上就露出了仿佛感同身受一般的吃痛表情。
李迨勳略顯茫然地看看他,不太明白。
於明浩小聲給他解釋:“就是男孩,小時候就被太監了,然後送去訓練唱歌。”
這下李迨勳也跟著夾緊了兩條腿。
江一鳴似笑非笑地瞥了那兩人一眼,看得於明浩覺得自己兩腿之間仿佛穿過了穿堂風,涼颼颼。
“所謂閹伶,的確是男童在進入青春期之前,通過閹割手術改變聲音的發展。”江一鳴淡淡說道。
閹伶既有女子也難以比肩的嗓音優勢,同時又有男人的體魄體力去支撐那樣繁複高難度的歌唱,正因如此,曆史上極具蜚聲的歌唱家中,閹伶也曾占了濃墨重筆的一抹。
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的的確確興起過這樣的風潮,家境貧寒的人家,會把嗓音條件獨特優越的孩子送去,以希望得人賞識,或是一舉成名,改變家中窘境。
江一鳴對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事實上他就曾經認識這麼一個極厲害的閹伶。
那個人伴在皇帝身邊十載,治好了皇帝夜不能寐的苦眠,耗費了最寶貴的十年光陰,最後卻又離開宮廷,布衣歸田,終其一生都沒再回去過。
“但是閹伶……那麼殘忍……”於明浩頓了頓,“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還有?”
他不可思議地盯著自己的手機看,那個錄音,聽起來像是發生在現代的口吻。
那到底是發生在什麼時候的事情?
又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的手機裡?
“過去存在過的,未必會隨時間消失。”江一鳴說道,聲音低沉冷淡,他看了於明浩一眼,看出於明浩眼裡的茫然詫異,他斂下眼。
但凡有人在的地方,這樣的事情就不可能斷絕。這本就是人性所致,又怎麼可能杜絕得了?
他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多談,看手機列表上的錄音文件還有幾個沒放完,他眯眯眼,按著順序放下去。
手機裡傳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轉動聲,又過了幾秒,才漸漸聽見了人的小聲交談,可聲音卻離得極遠,像是偷錄下來的一般,聽不真切。
江一鳴微微皺起眉頭,一行人屏息凝神地聽,仍舊聽不出什麼名堂來,背景的雜音都比人聲響,轉眼一分多鐘的時長便過去了,最後是一聲極輕卻極清晰的歎聲收尾。
“……這又是什麼?”於明浩眼裡的茫然更加明顯。
江一鳴沒有回答,他一言不發,隻是微沉著臉繼續點開下一個錄音文件。
第三個錄音文件裡又是一首曲子,聽聲音,和第一個錄音文件裡唱《竇娥冤》的閹伶似乎是同一個,隻不過這一曲的技巧卻是顯然高了不少。
哪怕是聽不懂曲的人,都能聽出這一首裡的炫技,短短一分鐘的時間內,音調變化多端,忽而像是林雀婉轉清揚,忽而像是海浪沉悶洶湧。
於明浩和李迨勳都下意識地豎起耳朵細細地聽,仿佛沉入進去一般。
直到這聲音戛然而止,像是壓抑的、極痛苦的呻|吟,從那聲音裡瀉出,於明浩幾人一個哆嗦,驀地回過神來。
“哥哥,疼……”、“阿林的喉嚨好疼……”、“嗚……”
悉悉索索的聲音又從手機裡傳出,其中摻雜著那個閹伶的呻|吟和無助。
這一次,背景後的雜音悉索聲更明顯了一些,隱約還能聽到有小孩的哭聲和鳥的啼叫,也不知道哪個更響亮些,隻覺得這兩個聲音摻和在一塊兒,叫得都淒淒婉婉,讓人心裡一顫。
江一鳴頓了頓,又將錄音倒回去重新聽,他翻來覆去聽了好幾遍,才總算聽清錄音裡的小孩在哭什麼——
“疼、好疼……阿林好疼……”
“哥哥……嗚……哥哥救阿林……”
音色不同的男童聲音,在背景雜音裡此起彼伏,但沒有哪個男童的聲音,比得上最初那個閹伶的聲音獨特美妙。
而到了錄音的最後,終於,另一個渾然不同的男人聲音插|入其中,低沉而富有磁性,他開口似乎在安撫著,承諾著一個個漂亮的未來。
反複聽了那麼多遍後,鐘晟和江一鳴都聽清了,兩人臉色都微變,彼此對看了一眼。
他們本以為最初的那個閹伶叫“阿林”,可現在聽下來,似乎卻不是這樣:
那些男童,都叫“阿林”;
“阿林”從來指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一群從小就被閹割、送去訓練唱技的孩子們。
男童們在一遍遍練習著枯燥的唱腔,稚嫩的聲音被不斷地拉扯拔高,永遠不會有人憐惜他們。
江一鳴看向最後一個錄音文件。
這一連幾個文件,像是試圖向他們傳遞一個信息、一個故事,誰也不知道故事的最終結局又會是什麼。
隻不過想起那些被困在酒店裡的留魂,想起那隻鬼魘,想來結局定不會是什麼美妙的皆大歡喜。
最後一個錄音文件打開——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