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1 / 2)

牆角窩著個小小的人形。

黑, 又瘦,裹著一身破爛的衣服趴在角落裡,半天也不動一下, 像是死了。

賣饅頭的攤主用力地在他肚子上踢了一腳,那小孩抽搐一下, 卻一聲不吭,死死護著懷裡的東西。

攤主啐了一口, 罵一句“雜碎”, 恨恨走了。

過了好久, 那人形終於動了動, 慢慢從地上爬起來, 費力地靠在牆上, 劇烈咳嗽兩聲。

還真是雜碎。

他有姓,姓程, 沒名, 可不就是個雜碎。

小孩抬起青腫的手背蹭一下破了的嘴角, 稚嫩的臉上竟是麵無表情。然後他兩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慢慢從懷裡掏出那個雪白的饅頭。

熨在懷裡, 還熱著,蒸熟的白麵發出甜蜜的香。

小孩天生冷淡的臉這才露出變化,眼中透出渴望, 用力咽了咽口水。為了搶這個饅頭,他差點讓人打得命都沒了,此時卻隻看了, 明明已經餓到了極點,卻沒吃。

他就那樣盯了好久好久,巷口那輛馬車也停了好久好久,終於,車裡的人按捺不住,掀開簾子走了出來。

小孩死死盯著手裡的饅頭,忽然,視線裡出現了一雙繡工極精細的緞靴,順著向上看,是一身華貴綢袍,看著就非富即貴。

那人背著光,小孩看不清他的臉。但他本能地覺得這些有錢老爺都是混蛋,因此並沒有說話。

那人卻在他麵前蹲了下來,溫和笑問:“怎麼不吃呢?”

小孩稚嫩地蹙起眉。

他從生來就苦,還不知道怎麼笑,倒先學會了皺眉。

“你很餓了?”

小孩嘴角有傷,說話不利索,冷漠地掃他一眼:“明天吃。”

那人揚了揚眉:“為什麼?”

“忍到明天,”小孩說,“今天就賺了。”

那人大笑起來。

笑完,衝遠處招招手,從下人手裡接過一個熱騰騰的包子,遞給他。

“跟我走,不用吃饅頭了。”

到底是孩子,肉包子的香味順著鼻腔往裡,餓了三天的腸胃幾乎快要打結。他眼睛都直了:“為、為什麼?”

那人不說話,把包子按到他嘴上:“吃,吃完了我們走。”

肉香味直竄入鼻,咬下去的那一口幾乎是本能。

那人滿意地看著小孩狼吞虎咽,拍拍手站起身,問身後人:“這是第幾個?”

“回陛……回大人,是第七個。”

那人點點頭,對小孩道:“從今以後你就叫七。”

小孩噎得滿臉漲紅,懵懂地點點頭。

程七。

從那天起,他的確再沒餓過。

但卻有無數次在夢裡回到那天,他打掉嘴邊的包子,繼續饑一餐飽一餐地流浪。

刀鋒劃破幼嫩的皮膚,自上而下,一條長長的豎線。

然後是漆黑的房間,散發著致命香氣,黑暗無邊寬闊,痛苦如影隨形。毒素彌漫在空氣中,讓人痙攣著撕裂,撕裂後再生。

身邊不斷有**撞在地麵上的聲音。

有人瘋了一樣撞擊著牆壁,發出垂死的尖叫。

程漆咬牙盤腿坐著,雙眉緊鎖,額角濕了一片。雙手攥成拳,手背青筋暴起,竭力忍耐著淩遲般的痛苦。

不知過了多久,等他終於爬出那個房間時,看著身邊寥寥無幾的孩子,心中已經沒有一絲憤怒和不甘。

活著就好了。

活著,變強,總有一天他能逃。

後來,他胸口那條傷痕變得漆黑。

他有了個新名字,叫做北樓。

後來,他認了字,讀了書,把名字換成漆字,漆黑的漆。

他用了刀,殺了人,越來越狠。

終於在十三歲的時候,帶著一身傷,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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