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她看月景不爽,月景看她更不爽,是一個道理。
素寒璧本來是將計就計與紫宸一道離開,但後來又尋了個由頭,折返會東封行殿。
東封行殿已經是一片廢墟,高大的宮牆倒塌在地。
而素寒璧則回去,在一處不起眼的殘垣斷壁之中找到了無瑟。
他還站在凝視著素寒璧與紫宸一道離開的原地,就如此固執著站著,月光在他身上灑下一片瑩白的光。
素寒璧站到他麵前,伸出手來,在無瑟眼前晃了晃。
“找到你了。”素寒璧輕聲說道,“你這樣很危險。”
無瑟低眉,他以前從未流露過這樣的情緒,但總覺得此時有奇怪的難受的感覺漫上心頭。
“我以為你認錯人了,與彆人一道離開。”無瑟難得說話流利。
或許這句話的發言與停頓,已經在他心中演練過無數次。
“他說話那麼流利,怎麼可能是你?”素寒璧說道,頓了片刻,她又問道,“你為何不來尋我。”
無瑟在月光下略微抬起了頭,下頜線流暢優美。
他銀灰色的眸子定睛看著素寒璧,用了很長的時間組織語言。
“我怕我走了,你回來尋我時,找不到我。”他說道。
素寒璧一愣,旋即輕笑說道:“你不是以為我認錯人離開了,又為何以為我會回來尋你?”
無瑟漂亮的鳳目抬起,看著素寒璧的臉,久久沒有回答。
這個問題,他自己也無法回答,但他知道,隻要素寒璧不來尋他,他便會一直站在此處。
“走吧。”素寒璧朝他伸出了手。
無瑟愣了一下,身側銀光一閃,似又想變成一把寶劍的模樣。
但素寒璧卻先他一步,伸出雙臂,踮起腳,與他相擁。
她一直知道他是她的軟肋。
所以她將這根軟肋,做成了最鋒利的寶劍。
素寒璧恍然間睜開了雙眼,再望向此時寒月小境裡蓮花池中的無瑟與蒼龍劍魂。
無瑟已經搜索完蒼龍劍魂的記憶。
“並無問題。”無瑟沉聲說道。
素寒璧抬眸看向那瑟瑟發抖的蒼龍劍魂,有些疑惑
“沒道理啊……”素寒璧摸著下巴,“他看起來不像個好人,如此下作的手段他怎麼會不用呢?”
“姑娘——”蒼龍劍魂打斷素寒璧說的話,“你如此說紫宸仙尊,便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確實是小人沒有錯,但他是不是君子就說不定了。”素寒璧笑了起來,“倒是你,小小蒼龍葬身於他劍下,不關心自己,倒為他開脫起來,有意思,真有意思。”
“我先前就說過了……若不是為了討你這小小仙姑歡心,他又怎會將我斬於劍下?”蒼龍劍魂盤桓著劍身,控訴素寒璧,“美色惑人,便是如此。”
“謝謝你誇我好看啊。”素寒璧對蒼龍劍魂眯著眼笑,“你蒼龍一脈被人斬殺,以鮮血淬劍,不去向煉劍的人複仇,不去怪那些人的貪婪,反而在這與我訴苦?將罪過怪在女子身上?”
“那活該你祖先靈位都留不下來一個。”素寒璧將蒼龍劍按入蓮花池中,那苟延殘喘的蒼龍劍魂沒入水中,被池水吞沒,再發不出一句聲音來。
蒼龍劍魂本就拘於劍身之上,為人驅使奴役,他再活下去也並無什麼意義,如此倒也算得上解脫——或許蒼龍劍魂方才以言語刺激素寒璧便是因為如此。
素寒璧將失去了劍魂的蒼龍劍拾起,重新仿佛劍匣之中。
無瑟似有疑惑:“你不用麼?”
“不太順手,劍下有不甘死去的亡魂。”素寒璧撫摸蒼龍劍那寒涼的劍身,“用起來瘮得慌。”
她輕輕歎了口氣,眼神有些惆悵。
恰在此時,寒月小境的禁製被觸動,是有禮貌的觸動。
素寒璧一驚,忙將無瑟收回身體裡,惟有這種辦法,才能讓他的蹤跡不被他人察覺。
因為——這本就是她的肋骨。
素寒璧打了個哈欠,這觸動禁製的方式,一看便知這是她的徒弟——宋牧晴。
她在幾千年前,親眼看著她這位小徒弟飛升,也是後來才知道她當了南琉璃殿的聖女。
不過,後來宋牧晴便告辭離開了南琉璃殿。
她與素寒璧解釋的說辭,自然是很有他們師門特色。
“臥槽師父你是不知道哇,有白吃白喝白住的地方,還是雲上之境二環內的絕佳地段,我這不去白不去,先白嫖他們,到時候再拍屁股一溜就完事了。”宋牧晴說。
素寒璧心道好徒弟,氣定神閒喝茶,麵上斥責道:“如此行徑,有些不道德,誰教你的。”
宋牧晴理直氣壯,無比自豪:“自然是師父。”
“師父您比我更深諳白嫖之道,你這寒月小境是海外仙山靈氣最濃鬱的地方了,比雲山之境的地段還要更加搶手,紫宸仙尊把它送給你,你居然就這麼收了!”宋牧晴一拍大腿,“我知道你看他不爽,想打他一頓,但是實在打不過……”
宋牧晴說話確實是直白,素寒璧口中一口茶噴出,伸出手來捂住自己心口,暗道一聲“隱忍”。
紫宸仙尊與天地同壽,這逼都不知道修煉多久了,她打不過是很正常的。
“紫宸實力確實很強,但他亦懼我出手,魚死網破,所以便暫時是這樣。”素寒璧挑眉輕笑道。
“不過……你乾嘛不繼續白嫖南琉璃殿了?”素寒璧靠在榻上,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手撐著腦袋問道。
“南琉璃殿被你砸成那樣,早成危房了,琉璃天神像被砸,南琉璃殿四舍五入等於凶宅,誰還敢住,我還嫌晦氣呢。”宋牧晴摘了一個水果,幸災樂禍說道。
“神像裡,那些蟲子,是什麼?”素寒璧似想起來了什麼,開口問道。
宋牧晴驚訝:“什麼蟲子,神像裡有蟲子嗎,放了這麼多年的神像,被蟲蛀了也是正常的。”
“不……”素寒璧閉上眼,幽幽說道,“這些蟲子,是寄生在裡麵的,很多……填滿了整個神像。”
“師父——”宋牧晴難得正經,認真說道,“神像被你砸毀之後,我親自到現場看熱鬨並且幸災樂禍了。”
“神像的碎片中,沒有什麼蟲子,但既然師父你如此說,肯定是看到了。”宋牧晴眯起自己狹長的狐狸眼,“所以師父……一定隻有你能看到它們。”
“我又沒有什麼火眼金睛,早些年修煉的時候,還被人傷了眼睛,花了很久才治好。”素寒璧打了個哈欠,“或許真的隻有我能看到。”
“師父你比較特殊……”宋牧晴撓頭,許久之後才找出這麼一個形容詞,語氣有些崇拜。
素寒璧站起身來,將自己散亂的外袍整理好,神情有些憂慮,她總覺得自己放出了些不好的東西。
但那些玩意總寄生在神像裡麵,似乎更加不好。
“琉璃天找你討要蒙著神像雙眼的粉紗。”宋牧晴嘻嘻笑道,“那東西可不一般,琉璃天可寶貝它了,連我都不讓看,師父既然奪得了它,不如給我瞧瞧?”
素寒璧按著眉心,差點又要暈過去,這就是她另一個疑惑的地方了。
那南琉璃殿蒙著神像眼睛的粉紗與東封行殿蛇像上的第三隻紅眼,在她一觸碰到的時候,便自動消失,沒入她身體裡,無影無蹤,還怎麼能夠拿給宋牧晴看。
“沒了,它消失了。”素寒璧搖頭,神情困惑。
她似乎與這天界,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但它確實是一個來自下界的人。
她從小到大,所有的記憶都沒有丟失過,快樂甜蜜的、痛苦絕望的……所有都不曾忘記。
“這倒有些奇怪了。”宋牧晴一屁股滾到素寒璧榻上,隨口問道,“師父,恒一閣開書閣,海外仙山之人都可入內觀覽,雲上之境修士除外,師父你要不要去看看,或許能從古籍上尋到些答案。”
恒一閣擁有僅次於中央紫宸殿藏書量的書閣,還收藏了時代比中央紫宸殿更加久遠、偏僻的古老典籍,很受修士歡迎。這個勢力的修士乾啥啥不行,讀書第一名,靠印刷閣中書籍賺錢生活。
每隔百年,恒一閣便遵從組訓,開放書閣,海外仙山修士皆可免費入內觀覽。
素寒璧馬上坐起身來,精神了:“我占便宜等不到明天。”
“淦,恒一閣印刷的古籍那麼貴,我之前每次買都很心痛,不嫖白不嫖。”素寒璧精神了,“下次還有這種免費活動麻煩叫上我。”
“那我與你一道去。”宋牧晴托著腮,笑嘻嘻地看素寒璧,“三日後開放,這幾日先在你這裡暫住,借寒月小境的名義前去。”
“蹭我寒月小境的名氣做什麼?南琉璃殿前聖女?”素寒璧笑著挖苦她。
“你叼了雲上之境四大仙殿一頓,海外仙山的修士都崇拜死你了知道嗎,用你的名義前去,恒一閣肯定大開方便之門,咱們就不用排隊了。”宋牧晴笑了起來。
三日後,二人一道往海外仙山恒一閣而去,素寒璧與宋牧晴坐在超級豪華版自動駕駛的靈舟(彆人送的)上,麵對麵,非常認真地在下五子棋。
“快到了嗎?”素寒璧問,神情高深莫測,鄭重落下一子。
“尚有十裡。”宋牧晴額上冒汗,戰戰兢兢防守。
“那就好。”素寒璧五子成線,“還可再來一把。”
宋牧晴輸了一路,拒絕再跟素寒璧玩,隻探頭往靈舟外看去,轉移話題:“師父,你看,這些人排隊都排到十裡地。”
素寒璧臥槽了一聲,忙也湊上去看,卻見站在地上的修士們排成長龍,隊伍一眼望不到儘頭,真的排了十裡地。
“這波恒一閣虧得出門隻能乘飛劍了。”素寒璧感慨,眼尖的她,卻在隊伍長龍中看到了兩個異常熟悉的身影。
好巧不巧,正是素辛石與季淮,兩師徒湊在了一起,也來恒一閣白嫖。
素辛石比季淮早飛升幾年,素寒璧也是聽說了。
但素辛石不敢來找她,她亦是沒興趣去找這老人麻煩。
畢竟她雖然沒素質了些,但好歹還是尊老愛幼的,素辛石畢竟……素寒璧在心裡歎了口氣,
不過季淮就不一樣了,素寒璧先前在雲上之境見過他,還不太敢相信。
但現在素寒璧卻是實打實地看到了他,不可能再有錯。
素寒璧馬上將靈舟簾子放下,深吸了一口氣。
“宋牧晴,牧晴,晴兒……”她軟聲喚著宋牧晴。
宋牧晴連滾帶爬,被嚇得差點沒滾下靈舟:“師父您有話好好說,切莫如此親昵喚我。”
素寒璧湊近她,伸出一隻手來,鄭重拍了拍她的肩膀。
“為師有一大任即將交給你。”素寒璧抱胸沉思。
宋牧晴麵色凝重,嚴肅回道:“下次一定。”
“替我暗中將那煞筆,給揍一頓。”素寒璧準準地指到了隊伍裡正在排隊進恒一閣的季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