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病院(十二)(1 / 2)

翻開病曆後, 程知初第一眼看到的是 “謝遠淮”三個字,本以為這應該是謝遠淮的病曆, 但是再仔細看去, 患者名一欄填的卻是他自己的名字,負責醫生的簽名則是他的主治醫生羅頡, 這其實是他的又一本病曆。

意識到這是自己的病曆, 程知初有些困惑,為什麼他的病曆中會出現謝遠淮的名字,他跟這個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於是他從頭看起了病曆。

【病情描述:

病人在治療進行三個月後, 病情出現了新的變化。

住院初期, 當病人的病情發作時,他會認定某個對象是他的戀人, 或者與他存在某種親密關係。這個對象並不固定, 可能是任意一名長相出眾的男性。

但近期病人的幻想中出現了一個固定形象, 名字叫做謝遠淮。

經過調查, 謝遠淮是曾經真實存在過的人,他曾是醫院的病人,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搶救無效後死亡, 至今家屬依舊不肯接受他已經死亡的事實,支付大量費用,遺體封存在醫院的太平間中。

一位照顧病人的護士也曾照顧過謝遠淮,疑似是她向病人講述了有關謝遠淮的事跡,因此病人才會虛構出謝遠淮的形象, 並以其作為固定的幻想對象。

目前已告訴護士,停止對病人講述謝遠淮的事跡,並建議病人嘗試不要回應這個形象,這有助於他的病情得到控製。】

“……”

恍惚之中,程知初又看到了某種虛幻的映像,還是少年模樣的自己坐在病床上,羅醫生來到他的病房,耐心地向他詢問一些問題。

“知初,我對你的那位‘新朋友’很感興趣。”

羅醫生望著少年的目光非常溫和,就如一位慈祥的長輩,溫聲說道:“可不可以給我講一講他的事情?”

“好的,羅醫生。”

身形纖瘦的少年穿著寬大的病號服,露出纖細白皙的足腕,懸在病床的邊緣一前一後地晃著,雙手撐住床沿,身體微微前傾,色澤偏淺的瞳眸微微彎起,眼底映出淡淡的日光,如若乾淨透澈的玻璃石。

“遠淮哥哥是個很好的人……他長得很好看,雖然不愛笑,可他笑起來的樣子非常迷人,也很照顧我,我很喜歡他。”

“他有些孤僻,總是會自己一個人獨處,孤零零的,除了我以外,他好像就沒有彆的朋友了,他似乎不喜歡和與人交往。”

“最初我認識他的時候,他也跟我說,讓我不要靠近他,我和他聊天,他也很少會回應我,那時我還挺受打擊的。”

“可是我很想和他交朋友,就一直纏著他,遠淮哥哥到底是個很溫柔的人,不忍心看我難過,於是就和我做了朋友,後來還……”

說到這裡,少年忽然臉紅了,低頭捏著衣角,有點支支吾吾的。

羅醫生對大體的情況已經有所了解,見狀便不再多問,抬手摸了摸少年的頭發,笑著說道:“我知道了。你先好好休息,我改時間再來看你。”

“嗯!”

少年乖巧地點點頭。

待羅醫生走後,少年獨自在空蕩蕩的病房裡坐了一會,突然聽到屋門“吱呀”一聲輕輕打開,他抬起頭,看清了來人,突然眼睛一亮,馬上跳下床迎了上去,雀躍著喚道。

“遠淮哥哥!”

……

“這上麵寫著什麼?”

孟可看到程知初一直在捧著病曆本發呆,有些惴惴不安地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戳了戳他的手臂。

“啊……”

程知初這才如夢初醒地從幻覺中回過神來,對孟可解釋道:“這是我的另一本病曆,說我患有妄想症後,想象出了一個形象,就是謝遠淮……”

之前在太平間裡,他已經向兩姐妹和季雲肖提到過謝遠淮,因此孟可也知道的確是有謝遠淮這個人的,聞言微微睜大了眼睛。

“我推測,”程知初將病曆本收了起來,“那時我遇到了謝遠淮的鬼魂,和他產生了某種聯係,但醫生以為他隻是我幻想出來的人,實際上並不存在,後來……”

“嗒、嗒、嗒嗒……”

寂靜的走廊裡突然傳來了什麼東西掉落在地上的聲音,頓時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程知初回頭看去,就見幾粒玻璃珠正在光滑的地麵上彈動,然後滾到了他的腳邊,遇到阻力停了下來。

“嗚?”

小熊低頭好奇地看了一眼,從口袋裡爬了出來,順著程知初的小腿滑到地上,撿起其中一粒色彩斑斕的玻璃珠看了看,又輕嗅了一下氣味。

但它忽然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渾身的毛抖了抖,“嗷”一聲將玻璃珠遠遠丟了出去,抱住程知初的小腿,拚命地埋進褲管裡,裝作自己不存在的樣子,被嚇得渾身瑟瑟發抖。

「小初……」

縹緲的呼喚再度響起,這一次已經近在咫尺,那個人仿佛就在他的身邊,程知初臉色微變,霍然站了起來,一手將小熊撈回口袋裡,另一隻手扯著孟可就要逃跑。

孟可有點茫然,她什麼都沒聽到,並不清楚為什麼程知初忽然表現出了這種反應,但她也知道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毫不猶豫地就要跟上他。

然而就在此時,程知初卻突然感到了一陣強烈的暈眩,身體一軟,直接昏倒在了地上。

“啊,程知初?程知初!”

孟可大驚失色,推了推昏迷過去的程知初,小熊也從口袋裡鑽了出來,拚命地蹭著程知初的臉,嗚嗚地低聲哀叫著。

但此時的程知初已經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了。

他的意識沉浸在了層層疊疊的幻覺裡,無法醒來。

……

“嗒、嗒……嗒嗒嗒……”

醫院寬闊漂亮的庭院裡,一個穿著病號服的少年正在氣喘籲籲地追逐著在他前方滾動的玻璃珠。

地麵有著輕微的斜度,玻璃珠滾動得很快,少年腳上穿著的還是寬大的拖鞋,導致他一直追不上玻璃珠。

雖然玻璃珠看起來很普通,似乎並不值得花費這麼大的力氣去追,不過對於少年而言,這是護士姐姐送給他的好運珠,是祝他早日康複的,對他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弄丟。

“啪嗒。”

玻璃珠忽然撞上了花壇的底部,停止了滾動。

少年連忙撲了過去,蹲下.身去,心疼地把珠子撿了起來,擦了擦上麵的灰塵,確認沒有撞裂後,才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把它裝進了上衣口袋裡。

“呼……”

他抬手隨意地抹掉額頭上的薄汗,秀氣可愛的麵容已經變得紅撲撲的,雙唇微張,輕輕地喘著氣。

過了一會,他抬起頭,正要站起來,卻忽然發現花壇旁邊悄無聲息地佇立著一道人影,然而少年剛才並沒有發現。

“……”

那人逆著光,看不清麵容,身形修長清減,穿著一身純白的病服,膚色白皙到隱隱透明,一隻手輕輕拂過花朵,帶起微風,那手指修長纖細,骨節分明,宛若白瓷般細膩又優美。

少年被那隻手吸引了目光,忽然有些好奇起對方的長相,抬手遮住眼前的陽光,眯了眯眼睛,緩緩站起來,終於看清了麵前的人。

這是個年輕男人,容貌俊美得過分,甚至有幾分漂亮妖冶,神色卻淡漠冷然,目光若海中的碎冰,冷冽清透,散發著清清冷冷的氣息,似乎極難接近。

他的目光在少年身上掃過,微頓一下,卻毫無波瀾,宛若少年也是這庭院中的一種景色,沒有任何特彆之處,也無法引起他的關注。

少年看清他的容貌,隻覺得滿心歡喜,一瞬間生出無限依戀與愛慕之情,想要更加親近對方,讓他喜歡上自己。

“你好……”少年下意識地牽住了男人的衣角,害羞又雀躍地問道,“你也是這裡的病人嗎?”

“……”

俊美的男人身形凝滯一瞬,目光停落在少年拽住他衣擺的手上,沉默片刻後,開口問道:“你能看到我,還能……碰到我?”

“你就在這裡,為什麼我會看不到?”

少年對他的問題感到有點疑惑,不過轉念一想,這個好看的大哥哥應該也是這裡的病人,或許是他的病有什麼特殊之處,才會這樣問,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這個小小的疑問轉眼被少年拋到一邊,現在的他滿心滿眼都是這個男人。

雖然他也隱隱意識到自己可能又發病了,但是他控製不了自己,隻想和這個大哥哥認識、親近。

“我叫程知初,”他開心地自我介紹起來,“大哥哥呢,你叫什麼?”

回應他的是一陣久久的沉默。

“……”

俊美清冷的男人垂下漂亮的眼睛,看著少年拉住自己的手,平淡如水的目光泛起一絲漣漪。

他雙唇微開,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還是放棄了,慢慢地掙脫開少年的手,一言不發地搖了搖頭,拒絕的意味已然不言而喻。

少年身體一顫,失落地垂下手,露出了極為受傷的神色。

明明他們隻是剛剛見麵,少年卻如同被心愛的人拒絕了一般,瞬間紅了眼圈,輕輕吸了吸鼻子,淚水已經慢慢淌了出來。

“……我是不是真的很惹人厭?”

他聲音哽咽,擦掉眼淚,慌張地轉過身背對著男人。

也對,就連他的家人都不喜歡他,除了溫柔的羅醫生和護士姐姐們,又有誰會喜歡他呢?

“對不起,我這就走,我隻是來撿東西的……”

“……謝遠淮。”

就在少年想要逃離這裡的時候,他背後的男人突然開口說道。

少年有些詫異地回過頭去,紅紅的眼梢還染著淚水,有點呆滯地看著對方走到他的麵前,伸出白玉般的修長手指,輕輕拭去了他的眼淚。

“謝遠淮,我的名字。”

他的聲音很清冷,卻又仿佛蘊含著暖意,如此重複道。

……

少年喜歡把謝遠淮稱作“遠淮哥哥”。

不過每次他這麼叫謝遠淮的時候,他發現對方總會流露出一絲異樣的神色。

“你不喜歡我這麼叫你嗎?”少年小心翼翼地問他,“如果你不喜歡,我……”

“……也不算。隻是覺得有些,”謝遠淮頓了頓,選擇了比較委婉的措辭,“太親近。”他又補充一句,“但你隨意,我沒意見。”

他聽出來了,其實遠淮哥哥就是覺得很肉麻吧……

少年摸了摸鼻尖,他倒是沒有覺得肉麻,反倒還很喜歡這個稱呼,遠淮哥哥的名字很好聽,就適合這樣叫。

他還和謝遠淮提起過,可以叫他小初,有的護士姐姐就這樣叫他,不過謝遠淮從沒有如此稱呼過他,或許也是覺得肉麻。

為什麼遠淮哥哥不能和他更親近些呢……

甚至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遠淮哥哥的病房號是哪間,也從沒有去串門玩過,基本都隻是在花壇這裡碰麵。

想到這裡,少年不由有些失落,他能感覺到,謝遠淮的性子有點冷,而且說話不多,有時他說十句,謝遠淮都不一定會回一句。

雖然謝遠淮曾經說過,他不回話的情況大多都是有彆人在場,如果少年一直和他交流,會被認為是很奇怪的人。

少年不明白為什麼謝遠淮會這麼說,但他毫不在意,那時隻是笑著回答謝遠淮:“沒關係,反正彆人早就覺得我很奇怪了。”

說著他低下頭,揪著自己的衣角,聲音漸弱:“我本來就有病,而且就連我爸媽也覺得我很奇怪,所以真的沒關係……”

“你不奇怪。”

謝遠淮突然抬起他的下頜,淡然的目光此刻卻極為鄭重,一字一頓地對他說。

“你不是奇怪,是特彆。”

“你是個特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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