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 少年的病情有了很大的改觀,正在逐漸恢複健康, 在此期間, 他的生活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少年的父母從前忙於工作,沒有時間關心孩子, 親子之間的感情十分淡漠, 但自從少年發生危險後,他們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麼嚴重的錯誤, 開始紛紛卸下繁忙的事務, 儘量騰出時間陪伴少年。
喬越也意識到自己以前的某些行為給少年帶來了很大的傷害,心高氣傲的他在糾結了一段時間後, 終於還是帶著一根藤條到醫院負荊請罪, 氣勢洶洶地讓少年打他出氣, 反倒把少年嚇住了, 這件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了護士們津津樂道的趣談。
一切都在朝著很好的方向發展。
可少年卻不像以前那麼愛笑了,甚至有時還會露出很落寞的神色。
他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割開了一道口子,在不經意的時候,經常會隱隱作痛, 淌出汩汩鮮血。
……
“最近你還有沒有看到過什麼不常見的景象?”
在做複查的時候,羅醫生如此詢問著少年。
“沒有了。”
少年搖了搖頭,手指輕輕顫抖一下,垂著眼睛說:“就是有時……我還會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他聽到有個聲音一直在叫他“小初”,那聲音仿佛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然而當他回過頭時,卻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他膽子很小,尤其是護士姐姐們曾經講過的鬼故事,明明都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可直到現在,他偶爾還會感覺到恐懼。
這些鬼故事都是假的——每當害怕的時候,他總會如此告訴自己。
可唯獨對那道呼喚他的聲音,他卻沒有絲毫恐懼,甚至心底還在隱隱希望,如果它是真實存在的就好了。
因為那很像是遠淮哥哥的聲音,或者說,是他所想象出的“遠淮哥哥”的聲音,因為他並沒有見過現實中的謝遠淮,也不曾聽過他的聲音。
「你所聽到的聲音隻是幻聽而已,因為你有幻想症。」
羅醫生和他這麼說,護士姐姐們和父母也和他這麼說,以至於到後來,少年自己也是如此認為的。
有時他會分不清現實和幻想的區彆,所以親近的人告訴他什麼,他就會相信什麼。
那都是他的幻覺。
真正的現實是,謝遠淮已經去世數年了,至於為什麼他幻想中的人為什麼正好叫做“謝遠淮”,他猜測,或許是在之前的什麼時候,他恰好聽到了謝遠淮的名字,僅此而已。
他聽說謝遠淮的遺體至今還被封存在醫院地下的太平間中,他的家屬無法接受獨子死亡的事實,拒絕領回遺體,卻也不讓任何人代為處理,每年都會向醫院捐贈巨額的捐款,作為保存遺體的費用。
或許他們仍然相信著,有朝一日,他們的孩子會重新睜開眼睛。
偶爾少年的腦海中會閃過這樣的念頭:他想去太平間看看,看看真正的謝遠淮長的是什麼模樣,和他幻想中的那個清冷又溫柔的男人是否有任何相似之處。
不過就算患有幻想症,少年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實在太荒唐了,是不可能實現的。
“……嗯,去太平間是不可能的,不過倒是也有辦法能讓你看到謝遠淮的長相。”
偶爾一次和護士的閒談中,少年不小心將這個想法說漏了嘴,小護士聽到他的願望,想了想,湊過去低聲和他說道。
“我可以給你找找他的照片,醫院以前的檔案裡肯定有登記,我最近有空的時候就去找找,應該能找到,就是你可能要多等一陣子。”
“不會麻煩姐姐嗎?”
少年心跳加速,忍不住開始期待,卻還是很乖巧地不想給小護士添麻煩。
“不會,我偷偷的。”
小護士吐了吐舌頭,一副“咱倆誰跟誰”的表情。
她這麼做其實也是為了少年好,畢竟他幻想的“謝遠淮”怎麼可能跟真正的謝遠淮長得一樣,給他看了照片,打破他的幻想,肯定更有助於他病情的恢複。
……
“還會聽到聲音嗎?”
羅醫生的語氣依舊溫和:“你沒有回應吧?”
“沒有,我一次都沒有回應過。”
少年搖了搖頭。之前羅醫生和他說過,不去理會那些聲音,會幫助他更好地恢複,所以每一次他都忍住了,隻當那個聲音從不存在。
……
“好啦,羅主任,知初,我要給你們拍照了。三,二——”
湛藍如洗的碧空之下,醫院的庭院中蓊蓊鬱鬱,生機盎然,彌漫著淡淡的花香。
小護士舉起手機,給羅醫生和少年合影,少年出院在即,趁著今天天氣很好,就在庭院裡拍照留作紀念,鏡頭中的少年挽著羅醫生的手臂,兩人笑得都十分開心。
俊美清冷的男人站在樹影之下,遠遠地看著。
他的身影本就淺淡蒼白,此刻更是顯得瘦削而單薄,仿佛一陣風吹過,就會將他的影子吹散,再也不存在於這個世上。
這些日子裡,他幾乎從未離開過少年的身邊,一次又一次地呼喚他,想要觸碰他,讓他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可他們之間就像徹底斷絕了一切關聯,少年再也沒有看到過他。
他知道,從少年意識到他是鬼的那一刻起,認知就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不再認為他是“人”,所以自那之後,少年就真的徹底感知不到他了,哪怕他無數次地嘗試,也隻是徒勞而已。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少年哭著叫他的名字,求他出現,直到聲音沙啞,滿臉淚痕地昏睡過去。
再到後來,少年也漸漸認為“謝遠淮”隻是自己的幻覺,變得有些沉默,也幾乎不會提到這個名字。
如今他即將與這段時光作彆,迎向更加光明美好的未來。
但謝遠淮的時光將隻會停留於此處,永遠蒼白而虛幻,湮沒在少年的回憶之中,化作細碎的塵埃。
他的身體在冰冷中長眠,將他的靈魂困於這方庭院裡,無法再更多踏出一步,所以直到他消亡的那一日,也不會再與少年相見。
他終將被遺忘。
可他卻忘不了了。
即使身體化作塵埃,靈魂歸於虛無,隻要他還存在,就一直會記得他的少年、他的小初。
他會將他藏在心底。
“……”
淚水無聲地從謝遠淮的眼中湧出,順著臉頰滑落下來,在空中消散不見。
……可他還是想求他的小初不要走。
求你。
不要走。
不要走……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嘩……”
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吹過庭院,將樹冠吹動得沙沙作響。
少年被風吹得頭發蓬亂,不得不伸手捋了捋頭發,繼續和護士們合影。
“奇怪。”
拿著手機替他們拍照的羅醫生抬起頭,有些奇怪地環顧四周,自言自語地說道:“這麼好的天氣,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風?”
……
謝遠淮緩緩轉過身,終於還是離開了庭院。
他很清楚,小初不像他,不可能一輩子都留在醫院。
更何況他也不希望如此。
他的小初應該活得比誰都好。
……
今天是少年康複出院的日子。
他的父母開車過來接他,喬越也翹課過來了,一聲不吭任勞任怨地幫忙搬運行李,在長輩麵前乖得像隻兔子。
護士們都很不舍這個乖巧可愛的少年離開醫院,在他走之前,紛紛和他擁抱了一下,少年有點害羞,和她們一一作彆,最後的小護士則避開了所有人,神秘兮兮地將他拉到了角落。
“抱歉啊,我現在才拿到謝遠淮的照片,你還要看看嗎?”
小護士拿出自己的手機,如此詢問著少年。雖然少年都康複了,也沒必要把照片給他看了,不過這是她答應過的事,她不想食言。
這次她算是開了眼了,她完全沒有料到謝遠淮竟然會那麼帥,就算隻是登記的照片也好看得讓人腿軟,她頭一回看到的時候都愣了一下。
唉……可惜老天不長眼,這麼年紀輕輕的就去世了,怪不得他家裡人都接受不了……
小護士在心中歎息一聲,將手機遞了出去,少年怔了怔,伸手就要接過去,卻在指尖即將碰觸到手機時頓住了,然後默默縮了回去。
“怎麼了?”小護士有點驚訝。
“我……我還是不看了。”少年的笑容有些勉強,“對不起,姐姐,還讓你費了那麼多的力氣。”
“這倒是不要緊,不過你為什麼又不看了?”
護士愈發迷惑了,她明明記得之前少年似乎很渴望照片,經常看著她欲言又止的。
“……我不敢看。”
少年低下頭,輕聲地說道。
他害怕照片裡的謝遠淮和遠淮哥哥一點都不像。
但他更害怕的會有什麼很像的地方……就算隻有一點點,他也會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所以他不能看。
遠淮哥哥是他的夢。
可他該從這場夢裡醒過來了。
……
謝遠淮來到少年曾經住過的病房前,門是敞開的,沒有鎖上,於是他走了進去,在裡麵站了許久,沉默地看著這裡。
少年曾經擺放在病房的物品都已經被帶走了,為了將病房給下一位病人使用,這裡也做了徹底的清潔,窗戶大敞著,外麵新鮮的空氣湧入進來,原本的氣息已經徹底消散,隻剩下太陽暖融融的味道。
和其他的病房已經沒有什麼不同了……
他怔怔地想著,腦海中卻不斷地浮現出少年的影子,仿佛他依舊留在這裡,一切都未改變,隻是暫時去醫生那裡做了檢查。
隻要再等待片刻,少年就會回來。沒有其他人在場,他還可以把那溫熱又柔軟的身體擁入懷裡,親吻他嬌嫩的唇瓣,在那害羞的注視下,低聲輕念他的名字。
小初。
小初。
“對……就是這間病房,你們過來吧。”
忽然門口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年輕的護士出現在門口,她的後麵跟著身穿病號服的病人和拎著行李的家屬。
謝遠淮看著他們進來,目光驟然一顫。
“一會家屬過來跟我登記一下,把新卡片拿回來插.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