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1 / 2)

上河村的夜, 並不平靜。

蘇三河的心更不平靜。

在這個充滿了他和妻子回憶的屋子裡,他腦海裡滿滿的都是妻子的身影。

想起第一次見阿婉,那時他已經當兵三個年頭。

十九歲的他, 還十分的年輕,不像現在,臉上開始有皺紋,頭上也有幾根白發。

那天, 是他第一次休假。

他當時當兵三年, 都沒有回過家,隻能空對明月思故鄉。

在他被提乾的當年,他終於有了休假的名額,他想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家裡的親人。

從西南到海縣, 中間轉車幾趟, 終於回了家。

在縣城的時候, 他捏著手裡的糧票布票等票證, 就想給家人買點東西。

當時他也不知道買什麼,就問了供銷社的營業員。

那是個美麗的姑娘, 一頭烏黑的頭發被編成兩條粗粗的辮子,甩在腦後, 正淺笑著看著他。

這是他第一次見麵阿婉,當時就覺得這姑娘真好看,笑起來臉頰兩邊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

十九歲正是青春萌動的時候, 他被深深的吸引了。

當時也沒有想太多, 也沒有想過, 他和阿婉會有什麼樣的緣分。隻是想跟她說話, 詢問她的意見, 給家人帶什麼禮物。

跟阿婉第二次見麵, 是在那年他要回單位了。路過一個村子的時候,看到一個姑娘正在河裡洗衣服。

突然聽到那姑娘尖叫了一聲,她的衣服被河水衝走了。

好巧不巧,這衣服正好衝到他這邊,他就順手地給撿了起來。

一看還是熟人,是那個讓他心動的姑娘。當時阿婉也認出了他,直呼好巧。

但當時他要急著回單位,也因為害羞,竟沒有問她的姓名,還有她的聯係方法。

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這位讓他心動的姑娘,沒曾想,他們第三次又見麵了。

二十歲那年,他再一次休假,是因為阿娘說有人給介紹對象,讓他回來相親。

阿婉是陪著那個姑娘過來相親的。那個姑娘沒看上他,他看上了阿婉。

人就是這樣的緣分,三次的巧遇,讓他覺得自己和阿婉有著說不出來的緣分。這一次他沒有退縮,而是堅定地展開了追求。

知道阿婉沒有談對象,他喜出望外。

於是戀愛,結婚,很順利地在一起了。

阿婉是個好姑娘,爹娘也很喜歡她。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高攀了阿婉,能娶到她,是他這一輩子最大的幸福。

後來生了咪兒,他滿心歡喜。至於後來咪兒病了,他們差不多花儘了所有的錢,他都無怨無悔。

他一直覺得,自己和阿婉是這平凡的人生中會一起走向白頭的那兩人。

怎麼也不會想到,突然有一天,阿婉會離開他,而且是那麼的突然,那麼的年輕。

他一個人坐在院子的屋簷下,望著滿空的繁星,心就如那慢慢吞噬明月的烏雲。包裹得他喘不過氣來。

白天的時候,當著全家的人麵,特彆是當著兩個孩子的麵,他沒有流淚,但此時,他很想哭一哭,然後對著蒼天喊一聲:“請把阿婉還給我!”

但。男兒流血不流淚,他抹了一把臉,將眼角的濕意擦去。輕輕地靠在牆壁上,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照片。

他沒有抽煙的習慣,一直都沒有。因為他經常要執行特殊任務,經常會在夜間行走,煙火是很容易暴露人行蹤的。人一旦染上了煙癮,一旦癮上了,很難控製,這就是他不抽煙的原因。

但此時,他特彆想抽。

煙能有麻痹人神經,他很想被麻痹一次。

他的手撫過照片,全家福上有阿婉的身影,他此時隻能對著照片解相思。

“阿爹!”這時,身邊有個人輕輕地坐下來,他不回頭也知道是誰。

蘇咪兒看了一眼蘇三河手中的全家福,“阿爹在想阿娘嗎?”

“你阿娘當時去得太突然了,阿爹……都沒好好看她最後一眼。”

蘇咪兒不懂感情,但是她知道阿爹阿娘感情很深。

那個時候她雖然沒有恢複記憶,但是阿爹阿娘之間的感情,讓很多人羨慕。

她用力地深吸一口氣,在心裡猶豫著,要不要把真相告訴阿爹。

讓阿爹他相信,阿娘是死在誰的手裡,——應該是死在什麼事情上。

但又怕阿爹不相信,反而說她搞迷信。

“阿爹,我……”蘇咪兒張了張嘴。

“怎麼了?”蘇三河這時才發現,咪兒的情緒不太對,她似乎有話要對他說。

小家夥臉上的表情,似乎很痛苦,很猶豫。

他暫時把對妻子的思考,深深地壓在了心底。

他問道:“咪兒想對阿爹說什麼?”

蘇咪兒:“阿爹,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蘇三河:“跟阿爹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蘇咪兒還是決定要告訴阿爹,她道:“阿爹,阿娘死的時候,跟我說了很多話。”

“嗯?”

“那天阿娘其實本來不會死那麼早,如果及早送到醫院,或許能搶救回來。”蘇咪兒猶豫了一下。

蘇三河:“怎麼回事?”

“阿娘昏迷三天後,醒過來,吐了很多血……”

蘇三河點頭,這事今天阿娘說了,對於這阿婉的病,連醫生都查不出來,或許真的是什麼罕見的病。

“那天,阿娘本來可以早早地被送到醫院的,但是大伯不讓送。”蘇咪兒還是決定先把大伯做的事情說出來。

咪兒對大房,一直比較矛盾。對大伯對大娘,她內心是有些抗拒的。但是對阿琳姐,她又是喜歡的。

這就導致她現在對那邊的感情很複雜。

但是咪兒並不想阿爹被瞞在鼓裡。當時她還沒有恢複記憶,感受可能還沒有阿昱深。等她恢複記憶,那個時間點已經過了,自然更加無法做到感同身受,情緒醞釀的點過了。

但是,她不喜歡這件事情,一直被深藏。

就像她被大娘賣了的事,如果不是阿爹趕回來,她終是有自保能力,也可能會像原主一樣,在那邊生活個幾年。幾年很容易改變一個人,或許等到那個時候,她的生活也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說不定,她都無法改變拐賣後原主遇到的那些災難。人心不可測,人類從來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管家先生說,不能輕視人類,哪怕人類沒有高強的法力,他們都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因為她和管家先生的共同努力,改變了一些她在書中的命運,改變了阿爹的命運。

阿娘的命運改變不了,但是她不想阿娘死得那麼委屈,那麼痛苦。

而且……

阿爹該知道真相。

瞞著他是不對的。

“什麼?”蘇三河聽到這話,猛地站了起來,一雙眉頭已經緊緊地皺了起來。

“咪兒,你詳細跟阿爹說說,當時是什麼情況。”蘇三河的嘴唇緊緊地抿了起來,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蘇咪兒並沒瞞他,而是開始訴說當時的情況。包括,阿娘是怎樣昏倒的,怎樣吐血的,阿婆讓她和阿昱去找大伯,當時大伯什麼反應,都說了。

那天,她最先到的生產隊。

當時蘇大山跟蘇老爹不是一個地乾活,她是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因為已近中午,劉招娣也在。

她到的時候,蘇大山和劉招娣正在一棵大樹下坐著,正在吃飯。

她告訴蘇大山的時候,他確實緊張了,站起來就要走。

是劉招娣拉住了他,不讓他離開。

她清楚地記得,當時劉招娣對蘇大山說:“去醫院不要錢的?上次她昏迷,去了醫院檢查,什麼病都沒查出來,反而花了好幾十塊錢。這次肯定花更多,一兩百都可能。錢是大風吹來的?現在咱們都得省著點花,老三沒了消息,現在老三媳婦又病在家裡,全靠你一人賺錢,你那二弟就彆指望了。錢得用在刀刃上。”

——“大伯,阿娘吐血,要上醫院。”

——“不許去,你敢去,我就跟你離婚!”

蘇咪兒眼裡有淚,當時的情況,恢複記憶後,她就深深地刻在腦海裡,怎麼也忘不了。

當時大伯確實有想過送阿娘去醫院,被大娘攔了之後,他就坐下了。

最後歎了一聲,隻當沒聽到這消息。

……

“他們真的這麼說?”蘇三河說這話的時候,已經咬牙切齒了。

此時,他已經站了起來,如果不是蘇咪兒拉著他,他都已經衝到了蘇大山的房間,質問他還有沒有心?

阿婉是他的弟媳,不是陌生人。就算是一個陌生人,看到這樣的情況,也不能做到無動與衷。

但是蘇大山沒有,他冷靜得讓人可怕。

蘇咪兒拉著他,朝他搖頭:“阿爹,我不想你一直瞞在鼓裡。阿爹,我有點害怕,不知道下一個會不會是我。”

蘇三河回了頭,看到蘇咪兒眼裡的淚,他突然心疼起來。他拍了拍蘇咪兒的後背,“彆怕,有阿爹呢。”

“阿爹,我真的很害怕。阿娘走了之後,沒多久,我就從山崖上摔了下來,當時摔下來的時候,我仿佛看到了有人對著我笑。”

蘇三河:“是誰?”他首先想到的,是那個推她下去的人,是誰要害咪兒?

他把村子裡所有的人名都過了一遍,暫時也想不到,什麼人要害咪兒。

蘇咪兒:“沒人推我,當時我是自己掉下去的。”

蘇三河一臉不敢置信,蘇咪兒道:“真的,當時沒有人推我,我也不是不小心掉下去的。當時我感覺到自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引導著摔下去,被阿婆找回來後,我也昏迷了好幾天。”

蘇三河整個後背都是濕的。

阿婉在一個多月前去世,咪兒在前幾天突然摔下山崖。

他還沒有把這兩件事情往一件上聯想,甚至他還沒有把自己執行任務重傷的事情,也一起聯想,隻是以為有人要害他們三房。

咪兒雖然說沒人推她,但是咪兒當時都掉下去了,又能看到什麼?萬一是被人推下去的呢?

“沒事了,有阿爹在,沒人敢害你。”蘇三河安慰著蘇咪兒,怕這孩子害怕。

蘇咪兒知道阿爹沒有往那方麵想,她想了想,試探著說:“如果害我的人,不普通呢?”

蘇三河:“什麼意思?”

愣是他能想到一切,也想不到害他妻子和女兒的人,並不是能用正常範圍去考慮的。

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那個害他們的人,隻是奪走了他們的氣運,就把一個人的生命奪走了。

阿婉是這樣,原主也是這樣。

蘇咪兒在試著把自己知道的真相,慢慢以蘇三河能夠接受的方式說出來。

但她無法保證,她的阿爹就一定能夠接受。

“阿爹,我今天做夢了。”蘇咪兒又突然道。

蘇咪兒在說這話的時候,一點說假的成分也沒有。

他知道,阿爹不是一個容易被假話騙住的人。

她無法將穿書的事情說出來,無法將原來的蘇咪兒已經不在的事情說出來,這是一個很打擊人的事實。如果讓阿爹知道,他最最疼愛的女兒,早在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死了,而害死她的凶手至今還逍遙法外。她想,阿爹會瘋掉的。

她也不能把管家先生差點抓住那個偷襲她的人的事說出來,這事太玄幻,如果她直接這樣說的話,阿爹也未必相信。

但是今天她做的那個夢是真實的,不是她需要用假話去欺瞞的。

她隱瞞下了太多的事情,隻把做夢這件事情說出來。

哪怕阿爹不會相信,她也會慢慢地讓阿爹接受。

蘇三河很自然的點頭,當時在車上,他感覺到了。

咪兒當時冷汗淋漓,整個表情都變了,幾乎是從夢中驚嚇著醒過來的。

“夢而已,彆太在意。”蘇三河安慰。

“不,阿爹。”蘇咪兒搖頭,“阿爹你知道我夢到什麼了嗎?我在夢裡看了一場戲,準確地說是一個人生。我夢到了自己高燒那年發生的事情,夢到了阿娘的死,夢到了阿爹你在叢林中迷路,和敵人交戰,我夢到了阿爹在床上昏迷十幾天,從陸軍醫院轉到軍醫醫院,夢到阿爹你在四天前蘇醒,急急地想要出院回家。”

蘇咪兒這個夢,也全部講的是真實的,而且講出了一些他不為她所知的一些事實。

這些事實,很容易讓阿爹相信,她的夢不簡單。

果然,蘇三河整個人都挺直了背脊,不敢置信地看著蘇咪兒。

但他並沒有打斷蘇咪兒的訴說。

“阿爹,你知道嗎?我不但看到了這些,我還看到了自己掉下山崖還有被賣到無名村的情景。這些都是已經發生過的,可以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還看到,阿爹在阿娘死後,組織介紹給你相親。我還看到,我在明年,也就是我十六歲那年,會死去,看到……”後麵的話,她再說不下去。

蘇三河也幾乎在同時,伸手捂住她的嘴,“咪兒,彆說了。”

他害怕咪兒說出更加可怕的事情。

咪兒說她會在十六歲死去,後麵會說出什麼,他有點兒猜測,但同時也不願意猜測。

“你真的在夢裡看到,我在叢林迷路,看到我被人重傷,昏迷,轉院?”蘇三河的聲音幾乎都在顫抖。

這些事情,他沒有告訴過咪兒,也沒有告訴過家人,咪兒是怎麼知道的?

難道是咪兒猜的?

還是咪兒真的夢到了?

如果是前者,咪兒能猜到嗎?

咪兒以前心智退化,自然是不可能猜得到。

但最近發生的事情,他發現咪兒現在說話,有些正常了。雖然說話的語氣還有些奶聲奶氣的感覺,但是智商卻絕對不是以前那樣。

當時,家裡發生了太多事情,他想到了,但是沒有詢問咪兒,此時他卻在心裡開始深思這件事情。

但是有一點讓他覺得懷疑。如果咪兒真的猜測到,不可能猜測得那麼準。

連昏迷的天數,失蹤的時間,還有他轉院的事情都能夠說得一點不差。

所以真的是夢?

想到這點,幾乎是顛覆了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正常思維。

他一時間之間,心裡挺亂的。

“阿爹,你相信嗎?”蘇咪兒眼睛眨也不眨,緊緊地盯著蘇三河。

這個問題很關鍵,如果阿爹相信了他說的,那後麵她就算說出再驚奇的事情,阿爹也能夠在心理上接受。

蘇三河沉默了。

“阿爹,我不傻。”蘇咪兒又道。

蘇三河道:“我的咪兒從來就不傻。”

“不,阿爹,我想說,這不是我平空想象出來的,我不傻,我在跌下山崖的時候,已經恢複了。”

蘇三河哪怕已經猜到了,此時聽到蘇咪兒說的,依然狂喜:“咪兒,真的?”

“阿爹,阿娘的死,不簡單。”蘇咪兒又道。

蘇三河此時已經冷靜了下來。

剛才咪兒說給他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他一時之間沒接受過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