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成黃色的寫字台前,劉招娣坐在椅子上,兩根小臂曬爆皮的地方,就像乾裂的田地一樣難看。
從高考結束,她每天都圍著家裡種的幾畝蔥打轉,隻希望付出多一點,上大學時阻礙少一點。
小臂的傷,就是田間地頭上,太陽的恩賜。
每個女孩都愛美,劉招娣不忍去看胳膊,目光落在麵前的玻璃罐子上。
裡麵有小半罐香油,泡著幾隻沒毛的小老鼠,看起來有點惡心,有點恐怖。
這是老鼠油,同宿舍的朋友給的,說是前段時間她家裡有人燙傷,抹上之後連疤都沒留下。
朋友說燙傷和曬傷都是溫度過高,先試試,應該有效。
其實吸引劉招娣的,還是不留疤這條。
沒人願意留下難看的印子。
尤其即將去大城市。
劉招娣擰開玻璃罐蓋子,拿起棉簽準備沾老鼠油,一股混合香油味的奇特臭味從開口飄出,差點讓她吐出來。
用還是不用?這是個問題。
就在劉招娣猶豫的時候,震天的鑼鼓聲突然響起。
劉招娣扔下棉簽,蓋上玻璃罐,跑出門去看,一行人舉著紅色條幅,敲鑼打鼓朝斜對麵大隊院子走去,其中有老同學呂冬和李文越。
最吸引關注的,是高高打起的紅色條幅。
“呂家村全體村民感謝劉灣村仗義援手!”
劉招娣明白了,這是前段時間清照河洪水的事。
咚——咚——
牛皮鼓掛在脖子上,呂冬隨著節奏揮動鼓槌,跟著隊伍進了劉灣村大隊院子。
今天上午去泉南賣掉螞蟥和知了猴,揣著100多塊錢,他就趕緊回來,吃午飯去河上下完餌窩到大隊,沒有耽擱下午的事。
劉灣村書記劉明泉迎了上來,接過呂振林送上的錦旗,麵向眾人展示。
“危難時刻顯身手,洪水無情人有情!”
兩行金色大字熠熠生輝。
“太見外了,太見外了。”劉明泉說著客氣話:“呂家劉灣是一家,打斷骨頭連著筋。”
呂振林跟他握手:“呂家村永遠記得劉灣這份情!”
劉明泉請呂振林進大隊辦公室,讓人招呼其餘人休息。
呂冬和大隊人馬一起進了旁邊的房子,裡麵早已放了長凳,有人過來衝茶倒水。
“那就是招娣她爹?”李文越小聲問道。
呂冬端著茶杯,說道:“是,劉灣書記。”
李文越疑惑:“人看著挺不錯。”
呂冬抿口茶:“態度,具體要看對什麼人,什麼事。”
“就因為招娣是女的?”李文越作為獨生子,從來就沒感受過:“太不公平了。”
呂冬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清官難斷家務事。
像劉明泉這種,某些觀念刻入骨子裡,毫不介意表現出來,一輩子都不會改變。
喝了半杯茶,李文越碰了下呂冬:“出去透氣?”
這裡一群年齡較大的人在聊天,也沒他們啥事,呂冬說道:“走。”
兩人出門,大隊院子很大,裡麵種著些桐樹和槐樹,槐樹下麵垂著些吊死鬼。
這也是農村常見的蟲子,比起癢辣子,除了視覺效果,沒多大殺傷力。
李文越指了下大隊院子門口:“招娣。”
呂冬轉頭看去,大隊斜對麵,大門屋簷下站著個留短辮的女孩,臉上紅斑白點隱隱可見。
未來幾年,戰痘將是女孩無法擺脫的人生宿命。
命運垂青於她,似乎又對她不公。
劉招娣也看到了呂冬和李文越,頭不自覺垂下,忽然又抬起,鼓起勇氣衝兩人招了下手。
畢竟六年老同學,以後見麵就難了。
呂冬和李文越出了大院,來到劉招娣所在的大門屋簷下。
李文越看了眼劉招娣胳膊:“你爸他……”
呂冬腳底碰下李文越,不管怎麼說,那都是劉招娣親爹,哪有當麵說人親爹不是的。
劉招娣明白李文越意思,手臂悄悄往身後挪:“沒啥,就曬爆皮了,黃娟給我瓶老鼠油,抹抹就好了。”
同為農村人,李文越知道老鼠油是什麼東西,問呂冬:“管用?”
在他印象當中,發小擅長這些歪門邪道。
呂冬提醒劉招娣:“彆亂抹,有人燒傷啥的抹了確實管用,有人卻感染了,咱都學過生物,誰能保證老鼠身上沒病菌。”
聽到學渣給學霸上生物課,李文越突然有種淩亂感。
劉招娣低聲說道:“曉得了。”
呂冬建議:“最好去衛生室看看,去醫院也行……”
想到劉明泉,呂冬沒再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