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庭蔚抱著尤旋到宮門口的時候, 已經有馬車在候著了。
尤旋要下去他也沒讓, 直接親自將她抱上了馬車。
坐下之後, 尤旋看他臉不紅心不跳的,發自內心感歎了一下這人的體力。
見他沒有下去的打算, 尤旋覺得這狹小的空間有些不太舒服,抿了抿唇, 試探著開口:“公爺應該政務比較繁忙吧?”
他不說話, 她再接再厲:“我先前聽說您在駿齊河那邊處理公務, 因為我的事讓公爺跑回來實在是過意不去,不過我現在沒事了, 公爺可以忙自己的事了。”
穆庭蔚掀起眼皮瞥她一眼, 對外麵的人吩咐一聲“回竹苑”, 然後在馬車裡閉上了眼睛假寐。
“公爺, 其實不用你送我回去的, 我……”
他睜開眼看她:“我兩天一夜沒睡了, 你安靜點兒。”
尤旋立馬閉嘴。
兩天一夜沒睡, 那人得熬成什麼樣啊?這時候還急急忙忙跑來宮裡救她,剛剛又抱著她從宮裡走出來,尤旋心裡暖暖的,有點感動,又有點愧疚。
正是晌午,馬車裡有點熱,她瞥眼看見旁邊小榻幾上放著的扇子,猶豫著拿起來, 往他那邊挪了挪,默默給他打扇。
漸有涼風吹來,穆庭蔚睜開雙眼,瞧見她坐在自己右手邊,正雙手握著扇柄朝他這邊扇著。
他笑:“你這麼給我打扇,自己不熱嗎?”
尤旋趕緊搖頭:“我不熱,公爺隻管睡吧。”
穆庭蔚眸色幽深,眯了眯眼:“你還挺賢惠的。”
還沒成親呢,他用賢惠來形容自己,尤旋雙頰一熱,佯裝鎮定地揚眉衝他笑:“是報恩。公爺今日救了我,我在常寧宮也確實無禮了些,自然要彌補一二。”
穆庭蔚靠在馬車上,唇角微動,之後突然伸手將她往自己身邊又扯了扯,接著身子一歪,上半身躺在寬敞的軟墊上,將後腦枕在了她的雙膝。
看著尤旋驚愕的一張小臉,他雙手抱環,繼續閉了眼睛:“報恩就要有報恩的樣子,這樣更舒服些。”
尤旋:“……”
她忍著把他腦袋推下去的衝動,想著他今日幫了自己,努力擠出一張笑臉,繼續為他打扇。
感受著馬車的搖晃,穆庭蔚闔眼敲了敲馬車的木板,語氣淡淡:“慢點兒!”
馬車漸漸緩了下來,他繼續很享受地枕在她膝上睡大覺。
“……”
尤旋知道他應該是真的很累,儘量讓自己不打攪他,身子半點不敢動彈。因為要為他打扇,不能看書,她百無聊賴間,垂眸盯著他這張臉打量。
穆庭蔚有一雙極為好看的丹鳳眼,眼尾上揚,睫毛濃黑長翹,上麵濃密的劍眉為他平添幾分英姿與淩厲。他睡著的時候眉頭是擰著的,偶爾跳動幾下眉心,似乎並沒有睡得很沉。
鼻梁英挺,輕抿的唇角微微下扯,下頜弧線緊緊地繃著,顯得他這個人不苟言笑,肅穆又霸道。
尤旋記得她看的那本書上,大肆渲染男主秦延生如何倜儻風流,儒雅謙謙,當屬大霖少有的美男。後來柳從依的哥哥柳從勳出現,也說他飄逸寧人,風度翩翩,貌可比潘安。
倒是對於穆庭蔚此人,書上著墨不多。他手握重兵,權傾朝野,雷厲風行,冷冽霸道,是讓人望而生畏的人物。
他高高在上,天子都要畏懼三分,大家聞鎮國公之名便已喪膽,誰人敢抬頭去打量他本身的樣貌呢?
但事實上,他長得很不錯,甚至比秦延生和柳從勳更勝一籌,又是不大相同的風格。
秦延生和柳從勳樣貌偏“和”,穆庭蔚樣貌偏“剛”。
但是,這剛毅的五官還挺禍水的。
能不禍水嗎,當朝太後娘娘都為了他癲瘋成那般模樣了。
不過想到那個柳從勳,尤旋又想到了今日在宮裡看到的徐正卿,記得當時有人喚他蘇侍郎。
蘇侍郎……
柳從勳是柳從依的哥哥,前吏部尚書柳大人未平反之前,柳從勳化名蘇韶,官拜吏部侍郎。
蘇韶,蘇侍郎……
如果徐正卿是蘇韶,又是後來書中官拜吏部尚書的柳從勳。
那徐正卿就是柳從依的哥哥!
徐正卿,蘇韶,柳從勳。這人的身份可真有點多。
這個發現讓尤旋眼皮突突跳了幾下,胸口也悶悶的。
徐正卿不是大越人士嗎,怎的又成了大霖前任吏部尚書的兒子?
尤旋記得五年前在寄州,有次蘇韶在街上送母親樊氏回來,母親覺得他心好,又是舉人,有意撮合她與蘇韶,還將蘇韶帶去了尤家。
當時尤旋沒那個閒心,所以磨磨蹭蹭的沒有跟蘇韶打照麵兒,隻瞧見了個背影。
記得當時她就說過,那個人的背影有些眼熟。
所以五年前的蘇韶,應該就是徐正卿!
她五年前如果看見徐正卿這個人,是不是就可以讓他幫助自己回大越,以彌補他當年對自己的傷害。
這樣的話,她是不是早就見到父皇母後了?
曾經那麼好的機會被她放跑了,致使她在大霖又多待了五年,甚至如今又快要跟穆庭蔚成婚了……
這麼一想,尤旋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心情更鬱悶了。
她抱著腦袋往後麵的馬車上磕幾下,恨不得打自己兩巴掌。
“你怎麼了?”
尤旋正沉浸在崩潰的情緒當中時,耳畔傳來穆庭蔚的聲音。她下意識低頭,看見穆庭蔚睜著眼,正一臉詫異地看著自己。
那表情,他可能覺得她像個傻子。
尤旋臉上精彩的表情漸漸收住,沉默少頃,她乾巴巴回答:“頭疼,撞一撞會好很多。”
穆庭蔚:“……”
“身體不舒服的話,去看看大夫。”他坐了起來,看向她時神色關切。
尤旋心虛地搖頭:“沒事,不疼了!”
“公爺怎麼起來了,你,你再睡會兒吧。”吵到他了尤旋有點過意不去,“我頭真不疼了,你睡吧。”
穆庭蔚確實有點疲倦,聽她這麼說,又重新躺了下來,閉了眼睛,隻是又輕聲囑咐了句:“真的不舒服要告訴我,把你腿枕麻了也要說話。”
“嗯,好。”她乖乖應著。
身邊的男人安靜下來,尤旋一顆心也漸漸平靜。
她這會兒又有點想通了。
其實找徐正卿幫忙這條路,不可取。
徐正卿當初退婚之後又去南宮彆苑找她,分明心裡還是沒有忘了她的。那他如果知道她是清平,再糾纏不清怎麼辦?
按照書上的描述,徐正卿直到成為柳從勳都沒娶妻。
他沒有娶他表妹,若還記掛自己,那他得知她就是清平,不僅不會帶她回大越,還有可能把她困在大霖。
那這就得不償失了。
而且,穆庭蔚對她挺好的,兩人還有元宵,不管是帶她回大越,還是作為未來的夫婿,都是穆庭蔚更靠譜一點。
她固然一直想借助穆庭蔚回大越見父母,嫁他也確實有目的性,但為了元宵,她不算是隨隨便便托付終身。
她有下定決心,成婚後要跟他好好過日子的。
算了,管他徐正卿怎麼樣呢,她以後還是不想了吧。
她靜靜思考著,心緒漸漸平穩。
垂眸看著枕在他膝上的男人,尤旋盯著他緊蹙的眉頭凝視好一會兒,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的食指過去,慢慢湊近他的眉心。
他有權有勢,表麵光鮮,但其實每天很忙很累吧,眉頭皺成這個樣子。
她想替他撫平,又怕吵醒他,指腹在距離他一段距離時停了下來。
猶豫了一下,她正要收回自己的手指,卻被他突然抬手攥住了。
尤旋一怔,頓覺羞赧,慌亂間想抽回來,卻被他攥的更緊了些。
他抬眸,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她。
尤旋頓時頭皮發麻,很後悔自己剛剛的舉動,支支吾吾看著他:“我,我,我剛才……”
穆庭蔚鬆開她的手,沒提這件事,隻是問她:“到哪兒了?”
他語氣裡帶著點倦意與沙啞。
尤旋掀開簾子看了眼,回答:“到竹苑了。”
穆庭蔚坐直了身子,不多時馬車在竹苑門口穩穩停了下來。
他看向尤旋:“你回去吧。”
見他沒有要去竹苑的意思,尤旋點了點頭,正要起身,結果發現腿麻了。
她有些囧,坐在那兒沒動,隻悄悄用拳頭捶了幾下。
穆庭蔚看見了,將她撈起,從馬車上抱下來,大步進竹苑。
看見夫人是被抱著回來的,茗兒嚇了一跳,趕緊跟上去,見鎮國公將尤旋放在軟榻上,她著急忙慌上前:“夫人怎麼了,是不是被太後……”
她咬了咬唇,不敢置喙太後。
尤旋看見她擔憂的樣子,笑著搖頭:“沒事,我就是不小心腿麻了,沒有受傷。”
“好端端的怎麼就……”茗兒還想說什麼,被尤旋打斷,“肚子好餓,有吃的沒有?”
鞠嬤嬤上前回話:“已經備好午膳了。”
之後看向穆庭蔚,“也晌午了,公爺留下來用膳吧。”
穆庭蔚看一眼尤旋,沒拒絕,鞠嬤嬤笑著出去張羅傳膳了。
穆庭蔚在她身邊坐著,幫她捏腿,低聲道:“腿麻了怎麼不吭聲?”
他力道不輕不重,尤旋漸漸緩和下來,她接過茗兒奉上的茶水給他:“剛麻了一小會兒,不嚴重。公爺喝口茶吧,你奔波這麼久一定渴了。”
穆庭蔚接過來,仰頭將裡麵的水喝了個乾淨。
果真是渴了。
“要再來一盞嗎?”她問。
穆庭蔚把茶盞放下:“不必了。”
元宵在國公府,兩人第一次單獨用膳,尤旋默默吃著東西不說話,他也安安靜靜,吃的很快卻又很斯文,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等穆庭蔚放下筷子,鞠嬤嬤道:“公爺風塵仆仆的,奴婢準備了熱水,可要沐浴?”
尤旋剛入口一塊排骨,差點噎到。
穆庭蔚肯定要回國公府的,在這兒沐浴做什麼,待會兒騎馬回去被太陽曬曬,又一身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