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卿沉默。
這時,不知誰說了一句“鎮國公來了”。
大家嚇了一跳,齊齊側目望去,便見一個身著墨色直綴,一臉肅穆,氣勢逼人的男人闊步而來。
眾人紛紛上前行禮叩拜。
穆庭蔚徑直走到尤旋跟前,看她渾身落湯雞似的,整個人不住地哆嗦著。他臉色頓時陰沉下來:“怎麼搞成這樣?”
穆庭蔚很少在尤旋跟前生氣,她本就冷得發抖,此時被他一嚇,舌頭有些打結:“有,有人落水了,我想救人來著……”後麵的話聲音很小,她一個人也沒救到,還被兩個最不想產生關係的人拖了上來。
獨孤儀見穆庭蔚一來就隻看見尤旋一個人,她心裡有氣,嗤笑道:“國公夫人倒是好心,結果剛下水就被秦禦史給救了上來。秦禦史可是功臣,鎮國公豈能不給些謝賞?”
獨孤儀隻提秦延生,分明就是故意的,尤旋麵露惱色,瞪向她。
方才跟她提什麼沈嫣,如今又在穆庭蔚跟前故意提秦延生,彆有居心的也太明顯了。
尤旋還從沒見過這種人能當太後的。
秦延生感受到穆庭蔚掃過來的目光,脊背一涼。他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應該是今日這樣的場合下,最不應該去救尤旋的人。
即便大多數人不知道他和尤旋的關係,但他第一時間去救她,穆庭蔚作為男人豈會一點不介意?
眾人不知道這層關係,不知穆庭蔚為何臉色陰沉,但也都不敢出聲兒,周遭格外安靜。
“不是她說的那樣,是,是蘇侍郎救的我。”尤旋聲音很小,隻穆庭蔚聽得見,但說完她就後悔了。
這樣跟他解釋,似乎有些欲蓋彌彰,不太合適。
穆庭蔚也沒說什麼,幫她攏了攏身上的衣服,看她有些狼狽的樣子,無奈歎了口氣,將人折腰抱起,目光再次落在秦延生身上:“秦禦史和蘇侍郎救了內人,本公自當答謝,謝禮會送去府上。”
秦延生和徐正卿齊齊頷首:“下官分內之事。”
穆庭蔚也沒看眾人一眼便大步離開。
秦延生望著穆庭蔚遠去的背影,漸漸鬆了口氣,看向身邊的徐正卿:“方才,多謝了。”
他以為徐正卿是為了怕他惹麻煩,故意幫他一起救尤旋的。
徐正卿笑笑:“不客氣。”其實徐正卿挺好奇的,秦延生娶了尤旋一年都沒放在心上,如今怎麼就這般惦記。他看上的,究竟是以前的尤旋,還是現在的清平?
思索了一會兒,他也沒再追究,看向一旁的柳從依,對秦延生道:“我把從依帶走,禦史大人沒意見吧?”
秦延生點頭:“文書已經給你了,她留在秦家本就不合適。”
徐正卿瞥向他,聲音又壓低了些,語帶警告:“秦禦史收收心,有些人失去了就彆再光明正大的惦記著。否則,你會害死她的。如今鎮國公都不讓你進鎮國公府了,你還看不透為什麼?鎮國公忌諱,你就該避嫌。除非,仕途不想要了。”
以前秦延生經常在鎮國公府的書房議事,如今卻從不傳他入府了。但凡有事,都是在禦史台裡商議。
穆庭蔚依舊重用他,但又跟以前不太一樣。
秦延生站在原地,回想著徐正卿的話,久久沉默。
——
尤旋被他當著眾人的麵抱走,頓時有些尷尬:“公爺,我,我自己能走。”
穆庭蔚睨她一眼,似乎仍有不悅:“有人落水,什麼時候輪得上你救人了?我竟不知,你還會水,更敢不自量力下去救人。”
“我也不算是一時衝動。”尤旋反駁他,“落水的是太後,當時我就在她旁邊站著,她如果說是我推得她,那我幾百張嘴都解釋不清。但我跟著跳下去了,她總不能再衝我潑臟水吧?”
說到這兒,她想到方才紫嫣推獨孤儀的那一幕,斂著眉沉默下來。她總覺得那個紫嫣,不對勁。
回神後,她又問:“公爺怎麼來這兒了?”
穆庭蔚掃她一眼:“聽說獨孤儀來賀壽,估計沒安好心,過來看看你。”
獨孤儀確實沒安好心,估計就是想來找她晦氣的。
尤旋又想到了在河邊獨孤儀說的話,試探著問他:“沈嫣是誰?”
穆庭蔚眸色一凜,臉色陰沉:“獨孤儀跟你說什麼了?”
“說沈嫣是公爺的心上人,你求娶過人家,還被拒絕了。”尤旋聲音不大,甚至說話的時候沒有底氣,還有點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的忐忑。
穆庭蔚跟她說過一些跟沈相的過往,沈嫣既然是沈相的妹妹,為什麼他從來都沒提過?
莫非,還真是什麼不能揭的傷疤?
提都不能提的人,那得用情多深呢……
尤旋突然心裡就不舒服了,忽略掉那份讓她不愉快的心緒,她趕緊掠過這個話題:“公爺要帶我回府嗎,元宵還在這兒呢。”
“母親會帶他回去的。”
“哦。”她應著,突然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麼了。
穆庭蔚也很沉默,不知在想什麼。
可能,在想沈嫣吧。尤旋這麼猜測。
不過沈嫣既然沒有嫁給他,嫁去哪兒了呢,在不在帝京?
尤旋努力思索了一下,似乎不記得京中哪位命婦叫沈嫣,是沈相的妹妹的。
莫非,嫁去了帝京之外的地方?
見都見不到,難怪他會念念不忘。
直到上了馬車,穆庭蔚也沒說過話,心事重重的樣子。
尤旋也不打擾他,一個人縮在角落裡,很沉默。
穆庭蔚看向她:“坐那麼遠乾什麼?”
“靠在這裡舒服。”她隨口應著,有些無精打采的。
穆庭蔚在馬車裡找了找,又拿了一套備用的衣服給她,語氣溫和:“把身上的濕衣服緩下來,否則會生病的。”
尤旋抓住自己的衣襟,搖頭:“我,我回去再換。”
“現在換。”他說著,挪到她身邊坐下來,就要去解她的衣服。
尤旋被嚇著了,這裡是馬車上,空間就這麼大,她哪能當著他的麵換衣服……
“我回去再換。”她揪著衣領不讓他碰。
她頭發上還濕漉漉的,此刻在滴水,估計挺沉的。
穆庭蔚用氅衣將她整個人裹住,把她發間珠釵全部取下,滿頭青絲散落下來,他拿了柔軟的巾帕幫她擦拭。
尤旋裹緊了氅衣,低著頭,對於他的擦拭有些小小的抗拒。
看她這會兒有些孩子氣,明明心裡不高興了,卻什麼也不說。穆庭蔚勾唇,有些忍俊不禁:“吃醋了?”
這三個字讓尤旋心跳快了不少,一下子精神了,抬頭看向他。
她,吃醋了?
“沒有!”她堅決否認。
似乎怕穆庭蔚不信,她思索著,又解釋:“公爺年紀也不小了,你以前有過心儀的人很正常。我自己還……嫁過人呢,你比我大那麼多,有過喜歡的姑娘,其實這不是什麼大事。”
穆庭蔚黑著臉,滿腦子都是“年紀也不小了”“你比我大那麼多”,差點噎著,本來已經醞釀好的話,突然就不想跟她講了。
他嗤笑:“我很老?”
“嗯,我有個遠房叔叔跟你差不多大,女兒今年應該十三歲,說不定已經訂了親呢。”
穆庭蔚:“……”
他扯住她胳膊將人拉起來,坐在自己腿上,唇角抽了抽:“來,叫叔叔。”
尤旋:“……”
他沉著臉把巾帕塞她手裡:“自己擦頭發吧。”
尤旋沒看出來他不高興,接過帕子擦著頭發,腦子裡在想彆的。
按照穆庭蔚的年紀,早就該娶妻生子了。他這麼多年沒有成婚,莫非就是因為對那個沈嫣念念不忘?
也是湊巧,她生了元宵,這才跟他成了婚。否則的話,他會不會為了沈嫣終身不娶?
穆庭蔚看她把自己頭發擦得亂糟糟的,無奈又重新接過來,仔細替她擦拭,言語間調侃她:“嫌棄我老也晚了,現在你人是我的,逃不走。”
聽他沒來由這麼說了一句,尤旋微怔,雙頰泛起一絲紅暈,心中的鬱悶消散了不少。
算了,誰還沒有點過去呢。
徐正卿的事若他知道了,也夠他吃醋的。
“你人也是我的,逃不走。”她學著他的語氣說了一句,揪著他的耳朵,使勁兒揪了兩下。
穆庭蔚有點意外,愣了好一會兒,笑著攬過她的腰肢,輕啄她的耳垂,啃咬兩下,低啞著道:“嗯,我,是你的人。”
“……”尤旋耳根一熱,咳了兩聲。
穆庭蔚見好就收,也不再逗她,一邊幫她擦拭頭發,一邊問起寧昌侯府的事:“好端端的,怎麼就落水了?”
尤旋大概說了一下今日發生的事,想到紫嫣的反常,她琢磨了一下,跟他道:“那個紫嫣,好像有點不對勁,應該跟太後有仇。”
穆庭蔚眉頭動了動:“怎麼說?”
尤旋回想著方才那一幕:“她表麵上看著像是為了護著我,才把太後推下水的。但我當時跟太後爭執的時候,沒落下風,橙衣和綠袖在身邊都沒反應呢,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麼就突然衝上去護我呢?若是茗兒這麼急切護著我,我倒是相信。”
“另外,她入水後沒有像太後那樣拚命掙紮,似乎還……還扯著太後往水底拉了幾回。跟有什麼深仇大恨,想把她溺死似的。”
尤旋打了個激靈,不寒而栗,身上的濕衣服還穿著,她又哆嗦起來。
穆庭蔚將人抱在懷裡,輕聲道:“先把衣服換掉,否則會生病的。”
“我不……”
拒絕的話她還沒說完,他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眸與他對視,語氣不容拒絕:“聽話。”
“可是在馬車裡換衣服好奇怪。”
“那我出去,不看你。”
尤旋仍舊坐在他腿上,抱住他脖子:“不行,你不能走。”
見他揚眉,她支支吾吾:“我,我腦子裡想到紫嫣對太後的樣子,有,有點怕。”
她入水救人的時候,看得清清楚楚。紫嫣在水底下扯了獨孤儀好幾次,絕對不是意外,而是故意的。
雖然獨孤儀確實不像什麼好人,但尤旋可能養尊處優慣了,長這麼大也沒見過殺人,那一幕實在讓她心驚膽顫。
她臉色有些慘白,雙唇微微發抖,確實被嚇著了。
穆庭蔚摟著她,親吻她的額頭,語氣輕柔得讓人心安:“彆怕,我在呢。”
尤旋縮進他懷裡,依戀著他,但因為天冷的緣故,她牙齒還在忍不住地打顫。
穆庭蔚跟她說著話分散她的注意,幫她解了濕漉漉的衣衫脫掉,換了套乾淨的給她穿上。
可能是幫她穿習慣了,還挺順手。
換了衣服,尤旋整個人舒服多了。她腦子裡還在琢磨紫嫣的事:“紫嫣照顧我其實挺儘心的,人看上去也沒什麼心眼兒,除了……偶爾會盯著你發呆,似乎也沒彆的什麼出格的事。你說她一個公府的丫頭,也沒機會見識什麼大人物,跟太後會有什麼過節呢?難道是家仇?”
穆庭蔚聽罷倒是一愣,撫弄著她鬢前的頭發,擰眉:“這話是什麼意思?”
“哪句?”她狐疑著抬頭。
“盯著我發呆。”穆庭蔚回想了一下,眉心微斂,“我怎麼不知道這事?”
尤旋笑:“你心思沒在她身上,自然沒注意。”
“你知道這事還一直留著她?”穆庭蔚不大高興,這是不是因為她心裡還是沒他?
尤旋道:“她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又是母親給的,我自然不好發落的。何況你又沒把她放心上。不過,我覺得她還挺懂你的。”
穆庭蔚又皺眉。
尤旋:“今日去寧昌侯府前,我讓公爺幫我挑衣服,公爺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喜歡那件寶藍色的,故意逗我的?”
穆庭蔚聞此輕笑,眉宇間沾染幾分暖色:“你喜歡寶藍色,喜歡梨花,我自然知道,當時就是想故意惹你生氣罷了。”
“但是我當時沒發現公爺是開玩笑,紫嫣發現了。你說她是不是比我懂你?”
“公爺是不是跟紫嫣挺熟的,故意瞞著我?”尤旋又問。
穆庭蔚掃她一眼,指尖點過她的眉心,輕斥:“瞎說什麼呢。”
“但是她好像比我了解你……”
“也許是巧合呢?今日衣服的事,你當局者迷,她旁觀者清也說不定。”
尤旋窩在他懷裡,在他胸前蹭了蹭:“可能吧。不過她對你有意肯定是真的,我看得出來。”
說完覺得自己不應該提醒他這個,又補一句:“我雖然告訴你這件事了,但是你以前沒看她,以後也不能看她。”
穆庭蔚輕笑了一聲,看著她有些小霸道的樣子,心情跟著也不錯:“不看她,我隻看你。”
尤旋心跳驟然快了不少,趕緊解釋:“我的意思是,她是母親給的丫頭,與公爺如果有什麼,這是對母親的不敬。”
“喔。”穆庭蔚換了個懶散的姿勢靠著,隨口應著,不知信了不曾。
她不想跟他說這個了,又摸摸自己的臉,換個話題:“我好像發熱了,是不是要生病?”
穆庭蔚神色一凜,探了探她的額頭,鬆一口氣:“沒有發熱。”
“就是發熱了。”她拿著他的手試她臉上的溫度,很燙。
穆庭蔚忍俊不禁,捏捏她泛紅的臉頰:“是害羞了。”
尤旋一囧,推開他的手,自己縮回在角落裡。
她長發披散著,一張嬌俏的臉蛋兒帶著幾分明媚,閉了眼睛假寐,突然不說話了。濃密卷翹的睫毛顫動著,透著靈動與俏皮。
穆庭蔚覺得他家夫人有時候可愛起來,比元宵都可愛。
兩人逗弄一會兒,她許是累了,靠在他肩上休息。
他捏著她柔軟的手指把玩,想著紫嫣的事,若有所思。
回到國公府,穆庭蔚送她回畫眉堂,又探了探她的額頭,確定沒發燒才放心些。
“你落了水,現在去用熱水沐浴一下,待會兒讓人給你煮一碗薑湯,也要喝下去。”
尤旋應著,在橙衣和綠袖的攙扶下去浴室。
從屋裡出來,穆庭蔚看向蕭颯:“那個紫嫣呢,帶她到書房見我。”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說沈嫣領盒飯是戲份很少,很快就退場了,不會死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