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這會兒很是淩亂,地上摔碎了幾個酒壺,整間臥室都彌漫著酒味兒。
掃視一圈,穆庭蔚沒在,內室的房門緊閉著,裡麵黑漆漆,似乎一盞燈都沒點。
她腳步輕輕走過去,試探地推了推,順利推開了,並未反鎖。
尤旋心上一鬆,進去後把門關上了。
平日睡覺時,尤旋也習慣在遠處留一盞燈,依稀有些光亮。第一次待在這麼黑的屋子裡,尤旋有一瞬間不知道穆庭蔚會在那兒,一邊思索著一邊往前走,結果撞在了屏風上。
她悶哼一聲,捂住了額頭。
穆庭蔚聽見聲音,立馬從床上坐了起來,卻在要下床的前一刻,忍住了,堅決不去扶她。
“公爺?”尤旋隱約聽到動靜,試探著柔柔喚了一聲。
穆庭蔚聲音淡淡,又有些低沉和不悅:“你還知道回來?”
方才回來的時候,穆庭蔚很煩躁,很忐忑。他不確定,尤旋是選擇回來找他,還是選擇繼續去追尹銘軻,跟他生死與共。
他甚至還沒想好,如果她真的不回來了,自己還要不要去追。
就在他內心百般煎熬的時候,聽到了外麵她跟茗兒說話的聲音。
那一刻,他居然覺得鬆了口氣,怒氣都消散不少。
尤旋尋著他的說話聲摸過去,快接近床榻的時候,卻不小心絆到的床沿擺放鞋子的踏板。
她身子一個前傾,撲在了床上,身下是硬邦邦的肉墊。
她砸在了穆庭蔚身上。
尤旋驚呼一聲,抬起頭來隔著夜色望向他,也不從他身上起來。
穆庭蔚皺眉:“起來。”
尤旋趴著不動,聲音嬌嬌的,軟軟的,像撒嬌:“夫君……”順便兩隻腳丫子一蹬,把鞋子甩在地上。
這女人真是摸透了他的脾氣。
穆庭蔚強忍著想摟住她的衝動,黑著臉不留情麵地把她從身上推下去。
她順勢滾去了床裡側。
被他丟過來,尤旋索性也不再貼上去,乖乖在裡麵坐著。
緊接著,是窸窸窣窣的脫衣服聲音。
穆庭蔚心上一緊,呼吸滯了幾息,語帶譏誚:“以色侍人嗎,彆以為你這樣今晚的事就過去了。”
“什麼?”尤旋不明所以地問了一句,之後又道,“我就是覺得衣服濕透了,脫下來比較舒服。”
她說著,越過他把濕衣服順著幔帳的縫隙丟出去,然後回到裡麵,拿被子把自己裹起來倚在身後的牆壁上,再沒了動靜。
穆庭蔚:“……”
兩人床上隻放了一床被子,這會兒被尤旋霸占著,一個被角都沒留給他。
穆庭蔚漸漸覺得有些冷,隔著濃濃的夜色,他往那邊瞥了一眼:“被子拿過來。”
尤旋裹緊了被子,不說話。
穆庭蔚臉色陰沉。
這女人有沒有一點認錯的態度?
他伸手摸過去,抓住了被子的一角,用力扯過來。
她似乎是沒料到,順勢前撲過來,趴在了他臉上。
她寸絲未著,嬌軀柔軟。穆庭蔚的唇,恰好貼在她的心口。
穆庭蔚身子頓時有些僵,喉頭滾動了兩下,他偏了偏頭,語氣低啞幾分:“還不起來?”
趴在他身上的女人微微顫抖著,耳畔傳來抽泣聲。
她在哭。
穆庭蔚猛地坐起身,她順勢往下滑,趴在了他腿上,低低抽噎著。
她趴的位置有點尷尬,穆庭蔚想拉她起來,猶豫了一下,又忍住了,隻垂眸看著她:“哭什麼?心裡想著彆的男人,還敢在我跟前哭?”
想到她今晚上做的事,穆庭蔚怒氣又上來了。
尤旋緩緩抬頭,望著眼前依稀可見的輪廓,可憐兮兮地道:“夫君,我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穆庭蔚嘴角抽搐。不知道她怎麼這麼放肆,不跟他認錯就算了,還敢讓他抱抱。
他心裡彆扭,卻還是伸手把她拉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又拿被子把她冰涼的身子裹住,將人抱住。
她身上很涼,沒有一點溫度,凍僵了似的,怎麼都捂不熱。
穆庭蔚漸漸心疼了,將人摟的更緊了些,為她取暖。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良久之後,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隱忍著,將她抱在懷裡,低聲道:“忘了他,今晚的事,我當沒有發生過,你還是鎮國公夫人。他日君臨天下,你是皇後。”
尤旋有些愣住。
他對她,可以容忍至此嗎?
那如果,她是清平呢?可不可以也容忍她一點點?
見她不語,穆庭蔚微惱,捧住了她的臉,像命令,更像逼迫:“忘了他,聽見沒有?”
尤旋貪戀著他的溫暖,貪戀著最後一絲溫情。閉了閉眼,良久後她扯下他的手,從床上走下去,摸索著找到乾爽的衣服穿上。
穆庭蔚看著她,冷冷地問:“你去哪兒?”聲音中是難以壓製的急切,他緊緊盯著她的身影,害怕下一刻人就不見了。
尤旋抬頭:“哪也不去,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公爺說。”說完低頭係著腰間的衣帶。
穿好了,她緩緩走過去,卻不敢再去床上,不敢親近他,隻在床邊站著。
沉默了許久,她開口:“你讓蕭颯去殺銘軻,被我攔下了。”
穆庭蔚沒開口,周身多了淩厲之氣。
尤旋佯裝未覺,深吸一口氣:“總想找個機會跟你說清楚,卻又害怕你會殺我,不敢說。甚至,我還沒想好從哪裡說起好。”
“我嬌生慣養著長大,性子驕縱了些,明知道喝了酒會瘋瘋癲癲,也總忍不住想喝,可以說是嗜酒如命。其實仔細想想,我與公爺之間的緣分,似乎都是酒帶來的。”
“當初在南宮彆苑,我酒醉胡為,強拉你做麵首,險些洞房花燭,結果自己送了命。後來莫名其妙來到大霖,成為尤旋,我想喝點酒試試能不能回到大越去,結果誤闖你的房間,一夜荒唐,生下元宵。”
“公爺說我嫁你隻為了元宵,卻也不儘然。我還想依靠公爺回大越,見我父母的。我無數次跟公爺提及大越,不是向往那裡的風土人情,山光水色,而是因為,我就是那裡的人。”
“我會用毒,沒有任何人教過的,我自己就是大越人。琴棋書畫,跳舞,這些不是與秦延生和離之後勤學苦練才會的,而是我母後教的,從六歲學到十六歲,花了整整十年。”
“公爺先前看到的畫像,的確是銘軻的。我在寄州的時候,每每想起親人就會畫一張他們的畫像,父皇的,母後的,皇兄的,全都放在那個匣子裡。後來要嫁給公爺,我怕公爺知道我的身份,這才想暗中燒毀,不料被公爺看到了我阿兄的畫像。”
“今晚的事,是我一時著急,沒想那麼多才追出去的。銘軻不是情郎,不是奸夫,更不是我的心上人,他是我哥哥。夫……公爺可不可以放過他?”
穆庭蔚沉著臉,半晌說不出話來。
“是不是沈嫣的事給了你思路,編這麼大的謊言來騙我?”
尤旋垂眸:“我說的是真的還是謊言,公爺自有判斷。公爺想必還記得,當初我與秦延生和離,你送我回寄州之時,我問過你大越的事。那時候,我才剛成為尤旋不久,歸家之心迫切,所以才不顧一切打聽大越。可惜當時公爺騙我,騙了我好多年,我以為真的回不去了……”
說起這個,她又有些委屈。
穆庭蔚有點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尹銘軻是她兄長,他一顆心落地的同時,反而又有了新的鬱悶,一點不比方才好上多少。
“所以,你跟徐正卿還有一段?”
尤旋楞了一下,不知道他為什麼最先問的是這個。
穆庭蔚又問:“他是不是知道你的身份?”
尤旋抿著唇,不知道該怎麼應。
穆庭蔚嗤笑:“必然是知道的,否則寧昌侯府你落水,他那麼積極的去救你?”他隻顧著吃秦延生的醋,沒想到還有一個!
他怎麼會讓徐正卿給元宵做先生?
早知道這事,他找誰也不找他!
外麵天光漸漸有些亮了,他看著眼前的女子,心情有點複雜。
她……怎麼能是大越那個酒鬼公主呢?
穆庭蔚這輩子,真沒把幾個女人記在心上。
尤旋是一個,他疼她入骨,惜她如命,恨不得把一顆心捧給她。
清平也是一個,他恨她入骨。這個女人代表著他生平第一次敗仗,代表著他的九死一生,也代表著,他身為男人的恥辱過去。
如今兩人成了一個人,他有點難以接受。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去麵對她。
穆庭蔚臉色有些僵硬。
沈鳴黎那個大嘴巴子,他夫人還真跟南島扯上關係了!烏鴉嘴!
穆庭蔚從床上起來,想出去透透氣。
尤旋急忙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望過來時,她怯怯地鬆開了:“公爺,我哥哥的事……”
穆庭蔚繃著一張臉,沒有看她:“你不是攔下蕭颯了嗎,那就,不殺了。”
看他又要出去,尤旋盯著他的背影:“那,我呢?”她聲音很小,低著頭,有點忐忑。
尤旋還記得他上次說過的話。
如果侮辱過他的人活過來怎麼辦?
他說,再死一次。
大霖男尊女卑,流落大越成為男寵已經是很侮辱人的事情了。何況,還是穆庭蔚這種高高在上的人物,對他來說這侮辱,就更嚴重了。
聽見她小心翼翼的詢問,穆庭蔚停下來,轉身看著她。
清平公主,當初在大越的時候,多麼嬌縱任性,不可一世。如今來到大霖,倒是收斂了性子,會低頭了。
她如果不說,穆庭蔚還真從沒把她跟那位驕傲的公主聯係在一起過。
在南宮彆苑的那一段過去,他最不希望知道的人就是尤旋。
他覺得這是件很丟他麵子的事情,尤旋若是知道了,有損他在她心目當中的地位和形象。
可是現在,她站在他跟前,口口聲聲跟他說:當初強迫你做男寵的人,是我!
原來他在她跟前,就從來沒有過什麼麵子!
都是假的!
這衝擊太大了,穆庭蔚現在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的心都有。
尤旋不知道他這會兒想的是這個,見他不吭聲,她一咬牙,豁出去了,又問一句:“公爺怎麼處置我?”
怎麼處置?打不得,罵不得,凶不得,趕走她他又舍不得,他還能怎麼處置?
穆庭蔚,耳朵熱熱的,清了清嗓子:“你,你一晚上沒睡,先去睡覺。”
尤旋眼前一亮,抬頭:“所以公爺是原諒我了嗎?我以前其實很潔身自好,不養男寵的,當初的事就是個誤會,我喝醉了才會對你……”
“不準提!”穆庭蔚沉著臉打斷她,“以後那件事,一個字都不準提!男寵麵首這樣的字,也不準提!”
他彆彆扭扭的:“誰說我原諒你了?你睡醒了再算賬,現在去睡覺!”
尤旋站著不動,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穆庭蔚,說生氣不像生氣,說他高興吧,他似乎又沒有很高興,有點像……狗。
她赤著腳丫子,在地上站了許久。雖然有地龍,但還是有些涼的,把右腳搭在左腳上,搓了搓。
穆庭蔚瞥了一眼,手臂從後邊環住她,托起她的臀,將人扛在肩上大步走到榻前,又穩穩放上去。
推她躺下,給她蓋上被子,他歎了口氣,語氣溫和下來,輕聲哄著:“聽話,你先睡一覺,一晚上不睡身體會吃不消的。今天不用去請安,多睡一會兒。”
尤旋躺在那兒,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見他沒衝自己發火,膽子漸漸大了:“公爺也沒睡,要不要也睡上一覺?”說完還很貼心地往裡麵挪了挪,給他留出位置。
穆庭蔚莫名老臉一紅:“……咳咳,我突然想起有公務要處理,你,你先睡。”他站起來,落荒而逃。
聽到關門聲,尤旋縮在被子裡,靜靜地想,這人怎麼一下子變得好彆扭,好像剛剛還……臉紅了?他在羞什麼?
那她這一關到底是過了還是沒過呢?
下意識抬手摸摸脖子,熱乎乎的,沒斷。
嗯,應該是過了。
困倦襲來,她打了個哈欠,閉目睡覺。
——
外麵雪已經停了,天光大亮,白茫茫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
穆庭蔚出來後吩咐外麵的人:“去壽眉堂說一聲,今日夫人身體不適,不去請安了。另外再去翡竹軒告知小世子,他也不用過來請安,以免打擾夫人清淨。”
下人們垂首應諾。
穆庭蔚又看了眼院子裡的雪:“夫人喜歡雪,不用清掃了。她晚些若是醒了,記得給她穿厚些。”
下人們再次應諾。
蕭颯聽著公爺話語中對夫人的關切,又想到昨晚的事,猶豫著道:“公爺,昨晚上夫人不讓屬下殺銘軻太子,屬下隻讓人把他攔下了,您看……”
“人在何處?”穆庭蔚問。
蕭颯回答:“在齊城,公爺要帶回來處置嗎?”
穆庭蔚默了一會兒,道:“放他走吧。”
蕭颯應諾。
穆庭蔚沒再說什麼,抬步去書房裡坐了一會兒,卻什麼公文都看不進去,腦子裡想著尤旋的話。
他想到了她以前哄元宵入睡時唱過的曲兒:
大海之南,一座宮苑
瓊樓玉宇,流水潺潺
宮苑之南,清輝小殿
殿中女郎,眉眼彎彎
……
明月山川,大海之南
一戶人家,幸福美滿
原來,歌裡說的是她自己。
她是清平,她早就露出過許多馬腳,是他自己沒往這上麵想過。
穆庭蔚最後把手裡的公文放下,從書房裡出來,策馬去了丞相府。
因為大雪,故而天亮的早些,不過時辰尚早,沈鳴黎這會兒還沒醒呢。
他睡得迷迷糊糊間被人推了兩下,沈鳴黎還以為是此刻,直接坐了起來,睜眼看見是穆庭蔚在他床頭站著,他鬆了口氣,重新躺回去,語氣不悅:“大早上你來乾什麼?難道還有什麼你鎮國公解決不了的大事?”
穆庭蔚沒回他,語氣淡淡:“起來,陪我喝酒。”
沈鳴黎眼睛都懶得睜:“怎麼了,心情不好?”
“也不算不好,又驚喜又鬱悶的,我也不知道心情怎麼樣,想喝酒。”
聽著他亂七八糟的話,沈鳴黎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打著哈欠:“自己喝去吧,我再睡會兒。”不是朝裡的事,他才懶得管。
穆庭蔚沉著臉:“不起?”
沈鳴黎:“大早上喝酒傷胃,回去抱著你夫人睡覺去,外麵下雪了,很冷的。再說了,今天休沐,能不能讓我多睡會兒?”
“那我去敲沈嫣的門,喊她過來叫你。”他說完就往外麵走。
沈鳴黎急了,坐起來:“穆庭蔚!”
穆庭蔚停下來,回頭。
沈鳴黎氣急敗壞:“臉麵是個好東西!”
“奈何我沒有。”
沈鳴黎:“……”
穆庭蔚:“起來陪我喝酒。”
沈鳴黎揉揉腦殼:“我覺得,你我如先前那般割袍斷義挺好的,以後不必往來了,鎮國公以為呢?”
“喝完酒就割。”
沈鳴黎:“……”你大爺!
作者有話要說: 清平:“你羞什麼,鬱悶什麼,還找人喝酒。嫁過我很丟人嗎?你嫁我還是我嫁你,區彆很大嗎?”
穆·鋼鐵直男·國公:“不,不丟人,誰嫁誰都一樣!”才怪!
——
今日份的三更合一章,謝謝大家單機評論,麼麼噠(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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