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劍在手(1 / 2)

清晨,魏城街頭。

花童廟在魏城人氣爆棚,幾乎成了個家喻戶曉的網紅打卡地,當地人有事沒事就要過來拜一拜,家裡孩子抓鬮、母雞下蛋都要請“花童大人”賜福,也不管花童有沒有那麼多福可以賜,會不會嫌棄他們事兒媽。

次日一早,天色還沒亮,便陸陸續續地有人前來。

舒鳧深夜大鬨花童廟,一劍將神像劈成兩截,雖然詳情無人知曉,但一大早花童廟周圍拉起黃線(說是黃線,其實就是用靈力設置的結界),眾人不得其門而入,難免疑竇叢生,一邊打道回府,一邊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起來。

“我說,咱們這花童廟怎麼封了?出什麼事了?”

“瞧這架勢,說不定是有人鬨事啊。可是,誰會在花童廟鬨事……”

“那可不一定。我記得,城南那一帶就有戶人家,一直神神叨叨的,說姚、魏二城荒唐,將鎮壓魔禍的龍神置諸腦後,忘得乾乾淨淨,花童隻是普通小孩,卻被我們推上神壇。你說,這不是開玩笑嗎?”

“對對,我也聽說過。說得那叫一個有鼻子有眼,仿佛他們親眼見過似的。可書上隻說‘龍神與魔氣一起消失’,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啊。說不定,龍神隻是回天上去了。”

“再說,怎麼叫‘推上神壇’?花童大人就是神仙下凡,救我們魏城於水火,平息了那場旱災啊!我爹,我爺爺、太爺爺……大家都是這麼說的。”

“就是啊。反過來想,如果花童隻是普通小孩,沒任何神通法力,我們的祖先又不是傻子,為何要供奉他們?”

最後發話那人說到這一節,頗有些自鳴得意,正想抬手給自己無懈可擊的邏輯鼓鼓掌,忽然隻覺得手心一涼。

就好像有個小孩站在他身邊,惡作劇地伸出手來,在他掌心輕輕地撓了一下。

在他腦海深處,突然有個飄渺空靈的聲音響起——

【他們的確不是傻子。】

【也許,他們隻是聰明過了頭,想要借此掩蓋真實的過去呢?】

“……誰?!”

那人渾身都觸電似的炸起了一層寒毛,猛地把手一甩,轉頭向身側看去。

但是,他身旁什麼都沒有。

清晨漸次蘇醒的街道上,隻有他自己,和幾個一塊兒磕牙打屁的閒人,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事不關己的笑容。

對他們來說,“花童不是神仙”這種說法,就是個荒誕不經的笑話。

——是啊。

——花童怎麼可能不是神仙?

如果花童不是神,姚、魏二城數千年來的供奉,又是為了什麼?

究竟是怎樣的真相,才能讓先人如此掩蓋,以至於千百年後,滿城後人都一無所知?

【你們忘記了,小弟不計較,可是我忘不了。你們的祖先做過什麼,你們的孩子就會遭受什麼。】

【這很公平,對不對?】

【千年來,守護你們的龍氣在衰弱,而我在變強……】

那聲音仍在繼續,清脆透亮中帶著一點稚氣,語氣活潑,尾音上揚,乍一聽像是個嘻嘻哈哈的淘氣男孩,卻又流露出一種天真純粹的惡意,仿佛“淘氣男孩”手中握著一把染血的刀。

“誰?!什麼人,誰在說話!!”

可憐的路人幾乎要被逼瘋,不顧周圍同伴的古怪視線,一連原地轉了好幾圈,茫然無措地抻長脖子張望。

“是誰在裝神弄鬼,快出來!”

然後,在他視野一角,驀地有道人影一閃而過。

噠噠噠。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由近及遠,旋即消失不見。

儘管隻是一瞬間,但他確信,自己看見了一個衣衫華麗、胸前佩有一朵金黃色鮮花的少年。

除了花朵顏色之外,他與魏城花童廟中的神像,幾乎分毫不差。

……

與此同時,姚城花童廟——

“不好意思,麻煩讓一讓!”

從魏城到姚城,雖然隔著幾十裡距離,但舒鳧和司非一路禦劍而行,並未花費太多時間。

剛一進城,她便找了個早起鍛煉的老大爺問明方向,直奔花童廟而去。

魏城也有幾名探子潛伏在姚城,不方便暴露身份,接到聯絡之後紛紛趕來,藏身在一旁靜觀其變。倘若舒鳧有個萬一,他們便會出手相助。

這會兒天光乍破,姚城花童廟不如魏城一般香火鼎盛,靜靜矗立在熹微的曙色之中,看上去竟有幾分冷清。

人命關天,舒鳧唯恐慢上一步,使出當年劈人渣的勁兒禦劍疾飛,眼看著廟門近在眼前,卻隻見斜刺裡猛地竄出一道人影,不偏不倚擋住她去路,而且毫無避讓之意。

險些車(劍)毀人亡的一瞬間,她看見了一雙陰沉沉、冷冰冰的眼睛。

“……臥槽?!”

舒鳧連忙一個急轉彎避開,險些撞上一旁合抱粗的古木,怒火伴隨著臟話一起衝上喉頭:

“什麼人啊,故意的吧!!”

話音未落。

隻聽得頭頂風聲疾響,轟隆一聲,一道響雷當頭劈落。

這一擊來得突然,但舒鳧又不是沒被反派劈過,當即一個後跳避開,一揚手長劍出鞘,反手便是一道劍光朝向雷電來處揮去:

“擋道還咬人,哪兒來的狗這麼野?看把你爹嚇得!”

“好個野丫頭,敢對大公子出言不…………呃?!”

放雷那人原本還想拋兩句狠話,不料舒鳧的手比他的舌頭更快,劍氣去勢比他嗓音更急,幾乎一劍就將他的大好頭顱削下來。

“你,你是……!!”

那人驚駭之下連退三步,堪堪在花童廟門口站定。但他隨即發現,自己這位置擋了“大公子”的道,立時一股顫栗從腳底直衝上腦門,麵色白中泛青,忙不迭地退向一邊,腰脊彎折得像隻蝦米。

“大、大公子,您請。這丫頭劍術邪門,您當心著些。”

“退下吧,姚簡。你比你爹和你妹妹識抬舉,還算可用。”

擋住舒鳧去路的男子冷聲道,背負雙手,穩穩踏上一步,依然嚴絲合縫地擋在她與廟門之間。

“……”

舒鳧握劍在手,昂首與他對視。

這一次,她終於看清了眼前這人的相貌。

此人倒也生得一副好皮相,棱角分明,氣質冷冽,有幾分像是中“刀劈斧鑿般的麵容”,隻是顴骨和下顎的棱角分明過頭,遠看有點像一個多邊形。

再加上眼角下垂,兩片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鼻尖掛著個半大不小的鷹鉤,給他這張俊臉平添了幾分陰鷙。

更引人注目的,則是他的著裝。

他身穿一襲淺黃色長衫,外頭罩著一件黑袍,黑袍上繡滿金絲銀線,紋樣是一條張牙舞爪、背生雙翼的白龍,以及一隻振翅而飛的金鳳凰。

——或者說,應該稱之為“鵷鶵”。

鵷鶵在上,白龍在下,鵷鶵一雙鳥爪緊緊掐住龍身,端的是一幅古怪圖畫。

如果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袍角處還繡有許多飛鳥,種類不一而足,個個仰首向天,依稀是一番百鳥朝鳳的景象。

“……”

那人一雙冷眼死死盯著舒鳧,須臾,勾唇一笑,帶著些居高臨下的輕慢開口道:

“你就是薑若水?童瑤的女兒,江曇最小的徒弟?”

舒鳧不難讀懂他的眼神。

就像在看螻蟻,看屍骸,看路邊一條苟延殘喘的狗。

僅憑一個眼神就能讓舒鳧起殺心的男人,這世上未必隻有一個。但隻靠這一眼,她就足以斷定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