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龍思故淵(1 / 2)

“……事情就是這樣。師父、師妹,我覺得我們應該過去看看,找那戶人家問一問。”

“師父?師妹?你們在聽嗎?”

“……”

“……”

舒鳧猶自沉浸在仰臥起坐的餘韻之中,整個人都有些遲鈍,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在!我在!”

其實她很想繼續剛才的話題,但正事在前,她根深蒂固的事業心不允許自己分神。

正事,先說正事。

江雪聲的念頭本就飄忽不定,想一出是一出,眼下還是不要放在心……艸果然還是很在意!

不行,先說正事!

“我也在聽。”

江雪聲倒是真的處之泰然,仿佛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舒鳧確實隻是在做仰臥起坐,“你方才說,在城南郊外有一戶人家,性情孤僻古怪,不敬花童,而且時常危言聳聽,聲稱‘花童從未成仙,隻是被人推上神壇’。在魏城,的確算得上一樁奇聞。”

說著他扭頭望了舒鳧一眼:“我記得,鳧兒也對‘花童’一說嗤之以鼻。這戶人家,倒可說是你知音。”

“啊?”

舒鳧突然被他點名,心頭沒來由地打了個突,強自鎮靜道,“是啊。我想,他們一定知道些什麼。”

“……”

司非總覺得一夜之間,師父和師妹都變得有些不對勁。但具體是哪裡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

天真無邪的鮫人寶寶不明就裡,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覺得如墜漩渦。雖然他反應靈敏,擁有一副感知水流方向的魚鰭,卻捕捉不了室內流淌的微妙空氣。

為了打破僵硬的氛圍,舒鳧率先起身:“既然如此,我們就往城南看看吧。柳師兄還在追蹤蕭寒衣,獲得消息之後,他自然會聯絡我們。”

江雪聲點頭:“如漪行事穩妥,不必擔心。司非,你和鄔堯一起留在城中,幫魏城主清理鬼麵魔君的眼線。”

“是,師父。”

司非乖巧應聲,同時又有些迷茫。

——此時本來就應該分頭行動,師父的安排明明十分合理,毫無問題,為什麼他會有一種被疏遠的寂寞感呢?

……

按照司非提供的消息,舒鳧一路打聽,順藤摸瓜,很快便找到了那戶傳聞中的古怪人家。

這家人姓欒,三代同堂,一家五口,上有花甲之年的老太太,下有蹣跚學步的小孫女。因為姓氏罕見,而且屢屢對“花童”出言不遜,堅持供奉古老的龍神,在城南一帶可謂家喻戶曉。

自然,不會是什麼好聽的名聲。

好在魏城風氣開放,居民平均素質高,雖然人人都覺得欒家偏執、荒謬、不合群,但也隻是揣在心中,偶爾當怪事議論一兩句,不至於因此而排擠欺淩。相較於傳說中那座欺侮少年的魏城,反而要文明得多。

欒家遠居郊外,獨自守著一畝三分薄田過活,家境並不闊綽,家門口卻蓋著小小一間廟宇,據說其中就供奉著他們信仰的龍神。

這座小廟年代古老,久經風霜,牆角斑駁的青苔疊了一層又一層,但看得出一直有人精心修繕,就連瓦片上都沒有一個豁口,被一場春雨洗滌得閃閃發亮。

舒鳧摸到門口的時候,正好有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捧著一束鮮花,半籃瓜果,一手牽著個梳衝天辮的小姑娘,正要向那小廟裡走。兩人眉目間有幾分相似,大約是一對兄妹。

仔細看去,兄妹倆都生得白淨秀氣,雪團一般亮眼,如果不是衣著樸素,說不定會被誤解為哪個高門大戶的小姐和公子哥兒。

“你是……”

大約是因為少見外人,少年看見舒鳧上前,便停住腳步,有些疑惑地打量著她,“這位姐姐,你找我們有事嗎?看你的打扮,不像是魏城本地人。”

“你好啊。我叫舒鳧,是來魏城參加花朝節的。”

舒鳧一邊自報身份,一邊不著痕跡地抬頭掃了一眼廟門。

從她的角度看去,無法辨認廟中景象,隻見廟門口懸掛著一幅匾額,上書“龍神廟”三字,字體遒勁有力,似乎剛刷過一遍金燦燦的新漆。因為被人反複擦拭的緣故,這三個字看上去格外鮮亮,半點也不見淒風苦雨的悲涼。

舒鳧心中會意,剛要轉向那少年繼續詢問,忽然聽見一道蒼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仙子?你是,昨天晚上的仙子嗎?”

“咦?”

舒鳧聞聲扭頭,隻聽一陣顫巍巍的腳步聲響,一道彎腰駝背、華發蒼顏的瘦小身影映入眼簾。

不是彆人,正是昨日在夜市上遇見的老嫗。

當時舒鳧買了她一套麵人兒,回頭插在客棧裡,人人都忍不住問一句——這五顏六色、奇形怪狀的,莫非是某種最新型的巫蠱道具?

如今,這老嫗站在明亮的日光底下,整個人看上去越發矮小乾癟,像是一把枯黃的蓬草,被歲月反複碾磨,擠乾了每一點鮮活的綠意,風一吹便會紛紛揚揚地四散飛去。

但是,當她抬頭望向舒鳧的時候,臉上卻煥發出一種奇異的神采,就連死氣沉沉的雙眼中也有了光亮:“仙子,莫非你是……為了參拜龍神,才找到這裡來的?”

那倒不是,舒鳧想。

來此之前我還沒想過,“欒家”就是指您,而且您老人家門口真開著個龍神廟。

這樣說來,您老人家上街賣麵人兒,那就是在傳教啊。

但她麵色如常,隻是禮貌客氣地笑了一笑:“不錯。大娘,這廟……是您家裡蓋的?”

老嫗連忙擺手:“不敢,不敢。這廟可是個古跡,咱們欒家祖祖輩輩啊,一直都在這裡守著。”

“隻是……除了我們,已經有好多年,都沒見外人來參拜龍神了。我想,捏造出‘花童’這個神仙之後,人們都已經把龍神忘了吧。”

老嫗將腰背壓得更低,深深地歎了口氣。

“忘了龍神,不好嗎?”

舒鳧剛要詢問花童之事,江雪聲忽然從她袖中探頭,毫無預兆地開口道,“龍神消失多年,早已無法庇護百姓。既然如此,拋棄這等無用的神明,追求新的信仰,豈非皆大歡喜之事?”

“那可不行啊。”

老嫗極緩慢、極莊重地搖了搖頭,滿臉皺紋擠在一處,露出個疲倦而了然的微笑,“花童是假的,龍神卻是真的。龍族確實存在過,從魔禍中拯救過這片土地。我相信,龍神之所以消失,也一定是為了世間的芸芸眾生。”

“即使所有人都忘記了,我們也不能忘記這份恩情。”

說罷,她轉向自己的孫子孫女,和顏悅色地囑咐道:“阿黛,阿清。這位仙子是貴客,你們帶她去廟裡看看。”

“好的,奶奶。”

那少年利落地答應著,一手牽緊自己的小妹,“外麵風大,您先回屋裡休息吧。”說完又轉向舒鳧,一板一眼地欠了欠身,“這位姐姐……呃,仙子,請隨我來。”

舒鳧答了聲“不必客氣”,便舉步跨過門檻,跟隨這位名叫“欒黛”的少年,一道踏入那座小小的廟宇中去。

廟中布置簡樸,與外表一般乏善可陳,卻打掃得整潔乾淨,處處可見用心。

香案上擺放著一尊青瓷花瓶,其中滿滿當當揣著色彩繽紛的花束,燦爛得幾乎有些擁擠。少年放下果籃,手腳麻利地換上鮮花,他那小妹則用一雙羊脂玉般的小手捧起瓜果,挨個兒放在盤子裡,小圓臉上堆滿一派認真的虔誠。

兩人的動作有條不紊,就像是重複過無數次一般熟練。

至於廟中供奉的神像,既不是清秀可愛的仙童,也不是尋常廟宇中的佛陀、菩薩之類,而是一條貨真價實的——

“……龍?”

說是龍,好像也有些不對。

那雕像分明是一條皓如霜雪的白龍,背後卻生有一對鮮紅如瑪瑙的翅膀,頗有點西方神話中“dragon”的意思。

“是啊,仙子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