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番外:人間道(一)(1 / 2)

早春二月, 草長鶯飛。

春日陽光和暖,溫煦輕柔的風吹拂過五州大地,吹過綻出星星點點綠意的山坡, 吹過解凍的江河,吹過山麓上次第盛開的繁花,也吹到了偏居一隅的青城。

多年以前,青城曾是座偏遠閉塞的邊陲小鎮, 人在其中便如同井底之蛙,隻覺得天地不過咫尺大小, 萬物都在方寸之間。

當時, 許多人都以為——

一個狐假虎威、隻手遮天的齊三爺,便是不可忤逆的權威;

一個天資出眾、年少有為的齊玉軒,便是修仙界一等一的青年才俊, 未來一呼百應的正道棟梁。

當然,按照《弱水三千》的原著劇情,他們原本沒有想錯。

——隻不過現在,一切都改變了。

……

“母親, 孩兒此去拜師, 決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青城, 童家宅邸。

這座在廢墟上重建的“童宅”中,一名清靈秀美的少女麵帶微笑, 朝向上首之人盈盈拜倒,脆生生地開口道:

“如今,童家的景況一日好似一日, 很快就能恢複‘青城三大世家’之名。孩兒拜入宗門以後, 必定勤加修煉, 成為母親這般出色的家主。”

少女對麵是一名儀態雍容的青年美婦, 聞言搖頭笑道:

“‘青城三大世家’算得什麼?不過是占山為王,夜郎自大罷了。”

“歸兒,你且記著。你這一去,須得誌在四方,心懷天下,萬不可被青城這塊彈丸之地拘了眼界。”

“孩兒明白。”

名叫“童歸”的少女鄭重應道,靜默須臾,眉眼間又隱約流露出一絲不舍,“母親,孩兒從未離開過您……”

“唉,總說些孩子話。”

那母親無奈地搖了搖頭,半是嗔怪半是憐愛,從袖中取出一麵精致小巧的手鏡,遞到少女麵前,“有了這麵水鏡,相隔千裡如在眼前,有什麼好難過的?你若思念娘親,隨時用水鏡尋我便是。”

“……”

童歸雙頰微紅,垂下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嗯,好。”

童氏一族命途多舛,昔年因童瑤“冒犯”淩鳳卿,遭到齊三爺與淩霄城聯手算計,與鴻鵠後裔拚了個兩敗俱傷。

後來,童瑤的遺孤——薑若水為童氏一族鳴冤,獲搖光峰曇華真人、沉璧真人相助,將幕後黑手繩之以法,梟首示眾,為童家報了這樁血海深仇。

再後來,在搖光峰明裡暗裡的支持下,童家置之死地而後生,奇跡般地在青城重新發展起來。

如今,童氏一族浴火重生,蒸蒸日上,與根基穩固的齊家、後來居上的白家一同,成為了青城全新的“三大世家”。

至於薑氏一脈,自從薑若水堂堂正正地離家遠行,他們的名聲便一落千丈,不僅眾人淪為笑柄,而且樹倒猢猻散,但凡有些良心和眼力的門生,都飛也似地溜了個乾淨。

此後,薑家門庭冷落,江河日下,就連族長薑浩然的修為也停滯不前,難有寸進。幾次突破未果後,他鋌而走險磕了兩口猛藥,以至於走火入魔,修為不進反退,一口氣從金丹掉回了築基。

對薑家人來說,“有情飲水飽”隻是一句空話。“貧賤夫妻百事哀”、“大難臨頭各自飛”,才是冷冰冰的現實。

留下的門生多是薄情寡義、偷奸耍滑之輩,見薑家沒落已成定局,私底下一商量,索性先下手為強,將值錢的珍寶法器一掃而空,連夜買站票跑路了。

這一刀背刺,令本就貧寒的薑家雪上加霜,薑浩然一夜白頭,看上去宛如七十老者。

薑浩然的繼室、薑寶珠的生母楚簫,本就不是盞省油的燈,即使對薑浩然懷有幾分真情,也早已在骨感的現實中消磨殆儘。

就這樣,夫婦倆成日裡爭執不斷,雞犬不寧,三天兩頭相互指責,激情甩鍋。就連薑寶珠都不堪其擾,隻覺得自己倒了八輩子黴,從“眾星捧月的小公主”,變成了“兩頭畜生雜交出來的不知什麼玩意兒”。

她忍無可忍,隻好一咬牙離開薑家,想去外麵的世界碰碰運氣。

結果就是,她抱上的金大腿像箔紙一樣脆弱不堪,不僅自己糊,還連累她傷筋動骨,險些被打成半身不遂。

最終,薑寶珠隻能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青城,繼續與自己的父母相互折磨,永無寧日。

與此同時,“新三大世家”的後人,正在朝向全新的世界啟航。

——什麼,齊玉軒?

童歸倒也聽說過這位舊日神童,但人人都對他嗤之以鼻,說他色令智昏、背信棄義,縱容情人戕害未婚妻,最終惡有惡報,自毀前程,白瞎了一身好根骨。

有人問起他的下落,卻隻換得一個白眼:

“齊玉軒這樣的小人物,也值得彆人記住?時過境遷,齊家早已有了新的繼承人。他一直沒出現,興許是死了罷。”

童歸一次都沒有見過他——大約齊玉軒的確死了。

不過,他的生死禍福,都與童歸無關,與任何一個童家人無關。

他的故事,早在兩百年前就已經落幕了。

……

風和日麗的春景之中,童家少女打點行裝,辭彆長輩,與幾位相熟的門生結伴而行,從青城煥然一新的街道上輕快走過。

她經過小城裡的茶樓,聽見那說書人操著一把二胡似的嗓子,咿咿呀呀地講完一折《老白龍身鎮五州,小仙子劍斬天魔》,博得滿堂喝彩。

據說,早在童歸的母親出生之前,這出戲本便已風靡整個修仙界,上到千歲老祖、下到半歲小兒,人人耳熟能詳。近兩百年一晃而過,人氣絲毫未減,倒也算得上業界奇跡。

那說書人講得興起,抿了一口茶潤喉,興衝衝地又要繼續:“接下來啊,咱們便說說這修真界的五大門派……”

有人笑著插話道:“這有什麼好講的?如今家家戶戶都有水鏡,五大宗門的課都能聽,還用得著你介紹?”

“就是啊。”

另一人搶著道,“這五大宗門,不就是‘九華宗’、‘天衍門’、‘玄玉宮’、‘夜行川’和‘人間道’嗎?這些年來,青城之人拜入其中的可不少啊。”

那說書人也不惱,笑眯眯地接著道:“正是。但諸位可知,就在兩百年前,修真界還沒有‘五大宗門’之說?”

“當時,棲梧山的‘人間道’尚未成立,幾位長老流落四方,掌門扶搖道君還是九華宗的一名年輕弟子。”

“至於那‘夜行川’,原本叫做淩霄城,現下的掌門——望舒公子淩奚月,隻是淩家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少爺。”

“對了,當年的魔域,還是尋常修士無法踏足的禁地。如今道魔和平相處,魔域千裡沃土,一派田園風光,都是多虧了龍神和扶搖道君,還有現任魔尊南宮溟……”

有人故意打岔道:“老爺子,你講著講著,又說回到《小仙子劍斬天魔》啦!扶搖道君年輕時的故事,我們早就聽過千八百遍了。”

“那又如何?”

說書人捋著一撇山羊須,故作高深地搖頭晃腦,“扶搖道君驚才絕豔,她的傳說,講幾遍都是不嫌多的。多乎哉?不多也!”

這句話說得風趣又實在,引得滿堂茶客都善意地笑出聲來,茶樓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

童歸抱著劍站在門口,聽人說起“人間道”和扶搖道君,隻覺得與有榮焉,不由地會心一笑。

她身邊的友人也道:“‘人間道’,那不就是我們要去的宗門嗎?扶搖道君果然了不起,無論走到哪裡,都有這麼多人將她掛在嘴邊。”

“那是自然。”

童歸一本正經地回答,“道君當年師從龍神,三月築基、三年結丹,不足百年便已是元嬰期第一劍修,‘劍仙’之名響徹寰宇。前些年她閉關再出,分神已成,想來不日便會進階化神,成為數千年來最年輕的一代宗師。這樣的傳奇人物,本就該家喻戶曉。”

“而且,也是道君最早提出,以水鏡之法為天下散修講課,有教無類,人人都能踏上仙途。所以,她才有‘天下師’的美譽,被人尊稱為‘扶搖道君’……”

“知道啦,知道啦。”

友人笑著打趣她,“小姐你啊,一提起扶搖道君,就興奮地說個沒完。咱們都不用聽說書,光聽你說就夠了。”

童歸正色道:“不要叫我‘小姐’。道君說過,天下間人人平等,你我皆是同誌,沒有高下之分。”

友人:“……”

——道君,真是好特彆哦!

……

就這樣,在如此歡樂、祥和……偶爾還有些尷尬的氛圍中,童歸與友人們一道踏上旅途,趁著大好春光一路遊曆,數日後抵達東州,在傳說中的“棲梧山”駐足流連。

據說,這片山川本是上古時鳳族棲居之所,後來遭魔修屠戮,一度荒涼凋敝,百廢待興。

扶搖道君斬殺天魔後,便與龍神和鳳族遺孤一同在此定居,開宗立派,命名為“人間道”。

如今,昔年的焦土之上萌發新芽,一刻不停地抽枝散葉,開花結果,重又生長出一片蒼茫蓊鬱的樹海。

放眼望去,隻見風動山林,碧波翻湧,嘩啦啦的枝葉搖晃之聲好似浪湧淺灘,令人憑空生出一種身在海邊的錯覺。

童歸行至山麓,隻見一道方方正正、四平八穩的石階筆直通向山頂,山門兩側立有數丈高的石碑,巍峨聳立,似在冷眼俯瞰來人。

兩道石碑遙遙相對,碑上各自刻劃著一行鐵畫銀鉤的草書,看上去仿佛一幅對聯,寫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