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番外:人間道(完)(1 / 2)

早春, 人間道。

就在掌門夫妻“打情罵俏”的同時,棲梧山前山,來自五湖四海的考生們滿心雀躍歡喜, 正在激動不已地等待,好像一百萬隻麻雀炸開了鍋。

童歸身在其中,被川流不息的人潮推來擠去, 一會兒聽見有人高喊:

“賣香粉囉!神鳥鴻鵠一族之首, 九華宗沉璧真人,絕世美人柳笑用過的香粉!保管您用過以後,膚光勝雪, 神采煥發,男人美得像女人, 女人美得像女人中的女人!!”

一會兒又聽見有人吆喝:

“參考書, 賣參考書嘞!九華宗天璣峰掌峰, 瀚海真人戚夜心親手編寫的參考書!!”

“大夥兒彆搞錯, 是瀚海真人, 不是靖海真人!不是那個屁股很翹的靖海真人!一百靈石,每本隻要一百靈石, 你買不了吃虧, 也買不了上當!!”

童歸:“……”

——屁股很翹的靖海真人, 那又是個啥啊?

“田長老,田長老。”

有些散修長了個心眼, 一臉乖巧地跑去向田馨請教, “這山門口吆喝叫賣的小販, 應該不會是騙子吧?畢竟你看, 這可是在人間道門口, 你們總不會放任……”

田馨瞄他一眼:“為什麼不會?你們是上山求學, 又不是出門找媽,自個兒都把招子放亮堂些,被騙也怨不得彆人。山門之外,全憑你們自己本事。”

“……”

童歸對胭脂水粉一類興致缺缺,沒心思拾掇打扮,也沒聽說過那位閉關兩百餘年的靖海真人。

不過,“瀚海真人戚夜心”的名字,即使在閉塞偏遠的青城,也可說是如雷貫耳。

一聽見參考書,童歸便按捺不住地有些心動。

——《五年修仙,三年模擬》,這有誰不知道呢?

瀚海真人戚夜心,九華宗掌門秋心首徒,百年前順利結嬰後,便接替常年閉關不出的靖海真人,擔任天璣峰掌峰一職。

戚夜心不像掌門一般性情溫軟,雖是個隱藏的菩薩心腸,卻不乏鐵血手腕。他上任以後,立刻雷厲風行地整肅天璣峰風氣,該打的打,該罰的罰,任憑你哭喊連天,他也照舊冷麵無情。

如此數年之後,天璣峰煥然一新,多年來的沉屙與積弊都被掃了個七七八八,儼然有觸底反彈之態。

“瀚海真人”的大名,伴隨著天璣峰的脫胎換骨一同,逐漸進入大眾視野,他早年的各類著作也日益暢銷。

在這個世界中,再也不會有人知曉——

原著中的戚夜心,是如何為女主薑若水擋下齊玉軒和靖海真人的追殺,以身證道,抱憾而終。

“抱歉,各位,請讓一讓!麻煩讓一讓!”

作為戚夜心的千萬書粉之一,童歸滿心神往,一聽見“親筆編寫”就雙眼發亮,迫不及待地湊近前去。

然而人潮洶湧,一波緊接著一波,擁擠間不知是誰搡了童歸一把,將她拱向一邊。她剛要順勢後退,卻隻見腳邊“嗖”地躥過一條黑影,心中一驚,連忙閃身避讓,又接連被好幾個人推搡,踉蹌著跌出人群。

“小心。”

就在此時,她耳邊忽然掠過一道溫煦和暖的男聲,如春日朝陽灑落,令人一瞬間有些失神。

少女倒向一邊的身體,被一隻修長有力的手穩穩托住。

“多謝道友……咦?”

童歸眼尖,一眼便看見那人戴著副輕薄的絲質手套,黑底上纏繞著藤蔓一般的紅紋,並不顯得臃腫,反而越發襯出他骨節勁瘦,五指纖長。

她認得這副裝扮。

昔日淩霄城,今日夜行川之人,如果一度為虎作倀、離經背道,又因戴罪立功而免於一死,為表罪愆在身,雙手染血,都會戴上這樣一副手套。

這既是自警,也能讓憎恨淩霄城之人一目了然,對他們保持警惕,拉開距離,或者出手尋仇。

用舒鳧的話來說,這也算是一種修仙界的“電子腳鐐”。

童、淩兩家間隔著一代人的血仇,儘管禍首淩鳳卿早已伏誅,也絕非輕易便能化解。童歸一看見這副手套,當即麵色大變,迅速抽身退開,雙目灼灼地瞪視來人。

“你,你是淩霄城——”

“……”

出乎她意料的是,這“為虎作倀”之人並不凶神惡煞,反倒生得一副俊秀臉容,眉清目朗,爾雅溫文,一襲滾銀邊暗色長衫,滿頭烏發一絲不苟地攏在玉冠之中,端的是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

那人察覺童歸的戒備緊張,麵色平靜如常,仿佛早已習慣一般,禮貌而溫和地向她點了點頭。

“扶搖道君受萬人景仰,人間道向來門庭若市,難免有幾分擁擠。小友,當心些。”

說罷,他好像早知自己礙眼,不再多言,轉過身提高嗓音:

“阿玄,看著點你的孩子們。彆讓他們再橫衝直撞,一個不留神,傷了舒鳧姑娘未來的徒弟。”

……“阿玄”?孩子們?

童歸心中狐疑,不自覺地循著青年目光望去。

在他身後,緊跟著一條雄獅那麼大的黑狗,渾身上下不帶一絲雜色,毛發蓬鬆,體型近乎橢圓,好像一團行走的漆黑煤球。

在黑狗背上和腳邊,還有好幾條同款造型的小狗,雪白、金黃、墨黑,一個個都像毛團似的,撒著歡兒來回滾動。

那黑狗搖晃了一下圓滾滾的腦袋,揶揄道:

“阿月,都到這時候了,你還管她叫‘舒鳧姑娘’啊?我聽說,人族的姑娘出了嫁,那是該叫‘江夫人’的。”

那青年正是淩奚月,聞言麵不改色,淡淡應道:“都是些迂腐的說辭,早該棄之如敝屣。如今舒鳧是掌門,就算有‘掌門夫人’,那也該是曇華真人,而不是她。”

阿玄歎了口氣:“阿月,我還聽阿鳧說過,你這樣的人叫做‘’。你不能因為自己,就幻想其他男人也和你一樣,喜歡做下麵那個啊。”

童歸:“……”

歪,幺幺零嗎。

這裡有條狗在搞顏色。

“阿玄,這便是你孤陋寡聞了。”

淩奚月眉目沉靜,其中不見半點波瀾,“就算是,也有可能是上麵那個……不過,這都和我沒關係。”

他抬頭仰望山門,交疊雙手,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手套上鮮豔的紅痕。

那是他無法抹消的罪業,更是他與舒鳧之間的天塹,終其一生都不能跨越。

但他還是微笑道:“反正,我也不會再愛上其他人了。”

“……唉。”

阿玄老氣橫秋地搖了搖狗頭,“阿月,你看看你,連狗都結婚了,你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淩奚月:“……”

狗不僅結婚了,狗孩子還滿地跑。

——狗在給我喂狗糧,其他人做得到嗎?

“而且,你還一意孤行,取個道號叫什麼‘望舒’。”

阿玄接著念叨,“知道的人,明白‘望舒’是指月亮,意思是引導鵷鶵一族回歸正途,不求如日中天,守一束清輝足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賊心不死,在覬覦扶搖道君呢!”

“旁人若這樣想,那也無妨。”

淩奚月坦然笑道,“我取這個道號,本就是存了一點私心的。”

“望舒,望舒。望的是她,也是月亮,本就是一回事。隻不過,我也隻是‘望’罷了。”

——在他的夜空之中,永遠懸掛著一輪月亮。

清澈、明朗、遙不可及的月色,讓他所處的黑暗更顯荒涼。

但儘管如此,他還是會仰望著頭頂閃耀的月光,踏上那條晦暗曲折的前路。

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飛鳶、飛燕,我們走。”

在他身後,是夜行川綿延的弟子長列。

他們與其他修士不同,此行不為拜師,隻是按照夜行川慣例,到舒鳧門下交換一段時日,接受原汁原味的社會主義熏陶。

其中,走在隊首的是一對少年少女,和淩奚月一樣身著鑲銀邊的暗色衣衫,生得唇紅齒白,煞是玉雪可愛。

淩奚月無妻無子,這兩個孩子是他的侄兒,也就是他三弟淩鳳鳴的兒女。

說來有些滑稽,淩鳳鳴年少時飛揚跋扈,乃是修真界遠近聞名的一代小霸王;後來一則險些被狐狸硬剛,二來見證人世滄桑,反倒因禍得福,大徹大悟,從此遠離修真界風雨,在家做了個真正的富貴閒人。

不對,應該是“富貴閒雞”。

說是“閒”,其實他也在幫淩奚月經營家業,而且勤學苦練之後,竟然還頗有幾分商業頭腦。

因為他樂善好施,仗義疏財,在兩百年後的今天,甚至有了個“淩大善人”的外號。

淩鳳鳴的兒女半點不似他當年,被教養得敦厚溫和,乖巧懂事,對淩奚月這位“二伯”也十分尊敬,從無荒唐逾矩之舉。

如今,將他們放到任何地方,都是兩隻拿得出手的小黃雞。

“伯父,我們為何要在前山等候?”

小公子淩飛鳶仰起頭,有些困惑地詢問道,“方才我瞧見天狐一族的人,說是扶搖道君的朋友,直接往後山尋她去了。您不是她的朋友嗎?”

“……”

淩奚月先是一怔,隨即展眉微笑,俯下身來,和善可親地摸了摸少年的腦袋。

“因為,有人不太想看見我啊。”

“作為朋友,‘不打擾’也是一種美德,待你們長大便會明白了。”

……

……

江雪聲的確不想看見他。

事實上,與舒鳧享受獨處時光的時候,他一個人都不想看見。

然而遺憾的是,舒鳧的朋友一向很多,而且不是每個都像淩奚月一樣識相。

譬如這會兒,蕭鐵衣和葉書生就長驅直入,徑直來到後山,與舒鳧親親熱熱地碰了個頭。

“鐵衣,多日不見,你出落得越發俊了。當真是‘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我都羨慕葉道友的福氣。”

“哪裡。舒鳧你才是,自從做了掌門,越發有一代宗師的氣魄,我見了也會心折。”

舒鳧與這兩位小夥伴一向交好,更何況她和蕭鐵衣同為女a,每回碰麵,總有聊不完的話題。

多年過去,進階元嬰的蕭鐵衣仍舊如往常一般,白袍銀甲,青絲高挽,颯爽英姿,讓人直想高呼“姐姐睡我”。

隻不過,在她袍角上不大惹眼的一處,靜臥著小小一朵重瓣紅蓮,似乎是以工筆繪就。

“這個?是書生為我畫的。”

蕭鐵衣聽舒鳧問起,便提起袍角讓她看個仔細,“他說我平日征戰殺伐,身上難免沾染血氣和怨氣,蓮有佛性,或許可以化解一二。”

她瞥了身旁一臉嚴肅、連連點頭的葉書生一眼,有些為難地苦笑道:

“就因為這個,他可沒給我少做蓮花。你瞧瞧,我這腰墜,還有發簪、刀彩……全都是他的手筆。書生精於書畫,雕工也好,做出來的物件樣樣精致,我都不太好意思帶出去,總覺得不夠威嚴。”

舒鳧:“…………”

雖然蕭鐵衣麵帶苦笑,但她這套台詞,再加上通身的蓮花寶氣,怎麼聽怎麼像“這紅肚兜是我老婆縫的,你有嗎?”。

——幸好舒鳧還真有。

若不然,這會兒還沒開宴呢,人就已經被狗糧喂撐了。

江雪聲仿佛也意識到這一點,漫步上前,不著痕跡地執起舒鳧一隻手來。

寬鬆飄逸的衣袖滑落,露出她皓腕上一串欺霜賽雪的曇花,在白日裡也泛著點點瑩潔的光亮,好似星芒。

舒鳧笑著睨他一眼,傳音道:【幼稚。你現在不光要與彆的男人比,還要與彆人的男人比嗎?】

【那是自然。】

江雪聲半點也不臉紅,幼稚得理直氣壯,【你我恩愛,不能教任何人比下去,否則便是我無能。】

【“無能”?我看你能得不行啊。白天能,晚上更……咳咳,算了,這兒還有孩子們在,先不說這個。】

蕭鐵衣和葉書生也帶了個年幼的天狐少女,說是小姑娘有誌於劍道,一心要拜入舒鳧門下,占個親傳弟子的名額。

小姑娘生得與蕭鐵衣有幾分相像,眉目飛揚,小小年紀便有樣學樣地披了一副銀甲,脊背挺得筆直,整個人好似一叢挺秀的青竹,渾身都洋溢著蓬勃的朝氣。

舒鳧瞧著喜歡,又有幾分不解,便向她詢問道:“鐵衣,這孩子是?我記得你說過,族中諸事繁忙,暫時無心考慮子嗣。”

蕭鐵衣原本正在打量那顆水晶蛋,聞言“哦”了一聲,回頭應道:“這是我小妹縷衣,父王和母後最小的孩子。”

舒鳧微怔:“那,她是幾時出生……”

蕭鐵衣會意,笑著眨了眨眼:

“就是前些年,我繼位以後的事。我忙於一族之事,沒功夫操心子嗣,我父母可是閒得很啊。”

……閒到給你生了個妹妹,還讓你幫著照顧???

舒鳧無言以對。

蕭鐵衣是狐狸,但她親爹是真的狗。

“好了,舒鳧。多謝你為我打抱不平。”

蕭鐵衣伸手挽過她胳膊,架勢親昵自然,也不知該說是兄弟還是姊妹,“不過,縷衣是個好孩子。我學的是刀,她偏偏愛劍,也隻好麻煩你了。”

天狐少女配合地揚起一張俏麵,脆生生道:

“我聽說,劍是‘百兵之君’,扶搖道君的劍意浩然磊落,可以吞吐日月,橫斷天河。道君,我也能學會那樣的劍意嗎?”

“……”

舒鳧莞爾,滿懷憐愛地傾身,撫了撫少女鴉羽般漆黑的頭發。

“隻要你有心,那是自然。”

就在此時,她忽然聽見一聲輕笑,穿過蓊鬱的林海和波光粼粼的湖麵,被山風攜著送到她耳邊。

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音色——

“好啊,我不過遲來一步,你們這廂都看對眼了。天妖王,我把話說在前頭,你可不準吃獨食。”

“……”

舒鳧扭頭望去,話未出口,笑意已經搶先一步浮上眉睫,“柳師兄。”

來人正是柳如漪,也不僅是柳如漪。

他今日做男裝打扮,容顏仍是美得雌雄莫辨,一襲繡著漫天飛花的織錦披風包裹身形,隨著他輕盈的步伐飄拂搖曳。

他身後還跟著個少年,白發披拂,整個人好似冰雕雪塑一般,仿佛隨時都會在日光下融化。

“我族中的小輩,柳霽。來意和天妖王一樣。”

柳如漪攜著那少年一隻手,不由分說地遞到舒鳧手裡,“小師妹,我的侄兒便是你的侄兒,我可把人交給你了。”

江雪聲蹙眉道:“如漪,彆隨便給自己升輩分——你的侄兒,至少也該是鳧兒的侄孫。”

柳如漪:“……”

——你當年收我為徒的時候,分明說過平輩相稱,不問長幼,怎麼如今又變了一副嘴臉?

——所以愛會消失,對嗎?

“柳道友,你彆難過。”

葉書生誠實地指出,“我覺得,曇華真人應該是希望世上有個輩分,隻屬於他和舒鳧二人,其他人誰都擠不進來。這‘輩分’是大是小,是高是低,都在其次。”

舒鳧詫異道:“葉道友,你有長進啊!”

葉書生不好意思地撓頭:“哪裡哪裡,都是向嶽丈他老人家學的……”

江雪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轉向柳如漪道:

“你們一個兩個,要麼教養侄兒,要麼照看小妹,也算是世間罕見。天妖王還年輕,不必急於一時……如漪,你又是怎麼回事?天天說自己‘喜歡女人’,也沒見你帶一個回來。”

“唉……”

柳如漪聞言,一手捧著自己鮮花般的麵靨,輕蹙兩彎罥煙眉,低垂一雙含情目,喉間緩緩逸出一聲百轉千回的歎息:

“我倒是想啊。可我左看右看,前看後看……也很難找到一個女子,擁有與我比肩的美貌。”

“我的確喜愛女人,但若找個不及我的伴侶,還不如攬鏡自照,那樣反倒更養眼些。”

江雪聲:“……”

舒鳧:“……”

……好了,明白了。

鵝,你真是活該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