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元蘅麵上的驚訝實在太明顯,陸與頓了頓,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並不是撫遠侯的親子。”
元蘅點頭，這個她當然明白，陸與的生父是異族，怎麼都不可能是撫遠侯，“所以你是撫遠侯收養的？”可是不對，如果是收養,撫遠侯收養有異族血脈的孩子,是怎麼給他請封世子的？
陸與一對藍色的眸子微微出神,似乎陷入了回憶當中。
元蘅耐心等著，半晌後才聽見他道：“我母親是撫遠侯的嫡親妹妹，十九年前她生下我後,我舅舅做主做主將我記在他名下，他對外稱我是他與一名異族女子誕下的。聖上之所以容許我被請封為世子,一是我舅舅的軍功高，二是這二十年來國內海清河晏,已經不需要打仗了,聖上頒布了一條條重文輕武的法令後，對我舅舅心中有愧。”
元蘅問道：“那撫遠侯沒有其他子嗣嗎？”
聽到這話，陸與眼睫微垂，麵上十分平靜，他頓了一頓，似乎不知接下來要怎麼說,片刻後才繼續道：“我舅舅為了我，多年來不曾娶妻，即便他有了心儀之人，兩人一直默默守望，一個不婚一個不嫁。一直到十歲那年，我意外得知自己的身世，多次勸說，我舅舅才與那女子成親。”
元蘅小心地看著陸與，見他麵上並沒有任何難過，才問道：“後來你舅舅就有了子嗣？”
陸與依舊搖頭，“他們二人多年來一直沒有消息，直到一年前，舅母才傳出喜訊。之後半年，我以遊曆之名離開隴右，不過幾月，就收到消息，我舅母生下一對龍鳳胎。”
元蘅：……
那這樣一來，陸與的身份豈不是很尷尬？倘若是之前，撫遠侯還能一心一意為了妹妹的兒子打算，那麼在他有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以後，還能不為自己的親生後代考慮嗎？
就算撫遠侯當真無私到繼續願意繼續培養這個侄子，可是他的女人，那位撫遠侯夫人能同意？一個女人一旦成為了母親，即便一開始沒有私心，為了孩子也會生出爭權奪利的私欲來，她怎麼可能甘心看著本該屬於她兒子的爵位，落到陸與這個姑姑與異族的私生子上？
元蘅本以為自己的家庭已經夠複雜了，沒想到陸與的家境比她還狗血。她有些心疼了，隴右是本國邊境，也是陸與從小長到的地方，他一個人遠離隴右來到中原，心中不知有多難受。因為那個從小長大的家裡，幾乎已經沒有他的地位了。
元蘅不知不覺湊近他，腦袋擱在車窗邊，柔聲問他，“那你接下來想要怎麼做，我都幫你！”
她嘴上是在問他，其實早從陸與神情中看出了他的決定，陸與如果真的貪戀那個世子之位，也就不會是現在這副模樣了。
陸與手指握緊了韁繩，側過頭來，眼神定定注視著她，“這世子之位本就不是我該得的，全賴舅舅多年悉心教導，我才能衣食無憂地長大，才能習得詩書學得武藝，阿衡，我不想恩將仇報。”
元蘅被這一聲親昵的“阿衡”喚得臉紅，她點頭笑道：“我方才說了，你想要怎麼做，我都幫你，既然你想把世子之位還回去，我肯定不會攔著你。”
陸與見她笑容明媚如春光，怔了一怔，隻覺得懸起來的心漸漸落到了實處。他目光溫軟，低聲問：“你不介意嗎？沒了世子之位，我就隻是個一無所有的平民。”
如果不是一個在馬車裡，一個在馬車外，元蘅真想伸出手指點點他的腦瓜子，“你哪裡一無所有了？你有什麼你自己不知道嗎？”元蘅心裡有些羞答答地想，你不是還有我嗎？
陸與沉吟片刻，忽而眼睛一亮，“對，我還有三皇子給的一萬兩！”
元蘅：……
她沉下臉：“說清楚，一萬兩是誰的？”
陸與這回求生欲極強，立刻道：“是你的。”
元蘅歎了口氣，“傻瓜，是咱們倆的。”她看著陸與，認真道：“就算你一無所有，我也樂意嫁給你。”她哼了哼，高傲道：“這樣才好，我出身比你高，錢財比你多，你將來要是敢對我不好，我就將你掃地出門！”
聞言，陸與的眼神越發軟和下來，嘴角也不自覺高高揚起。
元蘅還是第一次見到陸與這樣笑，笑得那樣燦爛，仿佛已經得到了最企盼的幸福。也許笑容真的會傳染，元蘅也跟著揚起了嘴角，可她一邊笑還不忘一邊打趣他，“你笑這麼開心作甚？沒了世子之位，將來你我成婚，可就是我當家做主了，以後我便是天天欺負你，也沒人會幫你！”
陸與卻紅了臉，說道：“隨你欺負。”
兩人就這樣隔著車窗不住地笑，像兩個幸福的小傻子。
三皇子不經意看了一眼，而後一路上都忍不住回頭頻頻看向那二人，眼裡帶著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羨慕。
那隨從看著自家殿下，湊過去小聲道：“殿下若是中意元家姑娘，何妨請陛下指婚？元家姑娘出身差了些，但作為殿下的側妃也夠了，至於那個護衛，不足為慮，殿下隻需……”
話還沒說話，就被三皇子一掌從馬上打了下去。
隨從在地上滾了兩圈，滾得渾身都是塵土，卻沒有半分怨懟，再抬起頭時，目瞪口呆：“殿下您身手越發好了，屬下甘拜下風。”
三皇子：……
******
車隊經過盤查，很快入了京城，三皇子沒有表露身份，因此隻有幾個人來接，他跟元家人道彆後，又特意騎馬奔到陸與身邊，笑道：“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京城了，還沒來得及跟小師父多討教幾招。”
麵對這位掏了一萬兩銀子的大主顧，陸與表麵矜持冷淡，其實看向三皇子的眼神裡不自覺帶上了幾分殷勤，他頷首道：“殿下可以隨時到撫遠侯府尋我。”
京都也有撫遠侯的宅邸，不過撫遠侯鎮守邊關，常年待在隴右，這京城的侯府裡隻有老夫人住著，隻有年底撫遠侯才會帶著家眷來到京城。
三皇子早就知道撫遠侯世子有異族血脈，是個藍眼睛，隻是對方常年待在隴右，即使來到京城也是深居簡出，從來不參與任何重要場合，因此三皇子一直沒見過，聽了這話，他立刻明白過來，“原來你就是撫遠侯世子。”
陸與搖了搖頭，“很快就不是了。”
三皇子待在這個位置上，自然知道很多消息，撫遠侯添了一對雙胞胎的事兒他也早就知道了，此時聽了這話，倒也沒有多驚訝，隻道：“你才華出眾，總有出頭之日，若有需要，可隨時來尋我。”
陸與：“多謝殿下。”
兩人說了這一會兒話後，很快就分開。元家人由忠毅伯府的人接回去，陸與本該一路跟著，碎料剛進城門沒多久，就被侯府的人攔住了。
那瞧著二十多歲的男子是侯府的親衛之一，也是曾經去尋過陸與的人，見到他，立刻拱手道：“世子，侯爺已經等您多時了。”
陸與點頭，回頭衝一直關注他的元蘅揮了揮手，便調轉馬頭跟著那男子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