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海》全本免費閱讀 []
第二天,高聖川給關澈放了一天假。
沒解釋,也沒有前因後果,隻給她發了條公事公辦的微信,關澈隻以為他還在生氣,不想見自己,便沒有多問。
但整個俱樂部都知道,每年這一天,高聖川是不訓練的。
這一天是他媽媽的忌日。
這個女人的故事像她的生命一樣,短暫又平淡。
豪門大小姐單純不諳世事,在讀書會上邂逅有才華的詩人,從此一頭紮進詩詞歌賦、花前月下的浪漫愛情中,不顧家人反對,執意要跟高慵結婚。家裡寵慣了這個獨女,隻能接受,並提出在當時還是黎氏傳媒的公司中給高慵安排一個職位,跟黎大小姐好好生活。
可贅婿哪是那麼好當的,高慵生性清高,恃才傲物,跟公司所有人都處不來,去哪裡就搞得哪裡怨聲載道,他自己也天天如坐針氈,最後跟妻子發了一通脾氣,兩人離開黎氏,獨立過活。
那個年代遍地是黃金,隻要踏實肯乾,不說飛黃騰達,總有有妻兒一口飯吃,但高慵既不屑於朝九晚五的工作,也看不上浪裡淘金的弄潮兒,覺得他們都庸俗,都滿身銅臭。他把年輕時候同仉的恭維當了真,成日在家裡寫一些沒人看的酸詩,十疊稿紙換不來一個銅板。
那時候高聖川已經出生,黎大小姐家裡舍不得不管她和幼子,養這麼個敗家子也不費什麼事,隻要大小姐高興,孩子能幸福成長,也算是錢沒白扔。
如果高慵不是一團扶不上牆的爛泥的話。
高聖川剛出生的那幾年,高慵新奇於一個新生命的誕生,著實當了幾年的好父親,還為高聖川寫了不少作品,但漸漸地,高聖川旺盛的精力和好奇心耗竭了他的耐心,他開始煩躁、體罰、甚至好幾次,“不小心”把兒子“忘”在人潮洶湧的地方,一個人空著手回家。
那時候高聖川五歲,妹妹小翊剛半歲,媽媽不得不把女兒托付給母家,自己拖著產後沒養好的身體,一次一次哭著出門去找兒子。
高聖川常想,媽媽是從什麼時候對這個男人死心的呢?
是那次他被爸爸扔在京嶼火車站的吸煙室,他自己強裝鎮定找到警察叔叔,見到媽媽才敢撕心裂肺地哭嗎?
還是後來他剛開始學滑冰,淘氣不願意練壓步,在冰上被爸爸罰站,回到家凍得渾身青紫高燒不退嗎?
又或者是他剛上學,為了保護自己班裡的女孩子不被高年級同學欺負而打架,沒有當爸爸心目中的謙謙君子,爸爸不由分說當著全班同學的麵扇得他滿嘴是血,隻有媽媽像母獸一樣嘶吼著擋在他麵前?
可是後來,媽媽分明都不跟爸爸講話了,他還是會看見她捧著爸爸年輕時候寫就的華彩詩集,一遍又一遍地讀。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也許是年少時候的泡泡太夢幻了,讓她一生耽於其中,這種幻想破滅的時候,她就開始燃燒自己。
直到高聖川十七歲,她終於把自己燒儘了。
那場車禍與其說是一場意外,不如說是她常年精神恍惚的必然結果。
失去愛情的媽媽痛苦到連高聖川都能感同身受,以至於他接到電話時,有那麼一瞬間,他竟然想,她終於解脫了。
隻是可憐了隻有十二歲的妹妹。
黎家小姐被葬在城郊一片私密又風景秀美的地方,遠離家人,也遠離世界。這是她早就寫好的遺囑,她愧對黎家,也不覺得這個世界有什麼好留戀的。
高聖川一早就出發,駕車來到墓地時,已經臨近中午。
天氣不好,滾滾濃雲一團一團堆在天際,間或刮著陣陣陰風,墓碑旁的鬆柏無助顫動著,輕輕掃在大理石碑上,照片中的女人溫婉恬靜,正望著他溫柔地笑。
高聖川每次來,都不帶祭品,隻帶花——他知道,母親不在這裡,這裡麵隻有她幾件衣服和常用品,沒有骨灰。
骨灰被高慵霸占,至今沒有入土為安。
他把一束香檳玫瑰放在墓前,揀了塊地方隨意地坐了,看著媽媽的笑容許久,溫聲道:“我又來啦,來給你熏熏衣服。”
高聖川擺弄兩下盛放的花冠:“提前兩天就讓人準備好催開的,好看嗎?”
青翠的鬆針若有似無地撫過他的頭頂,他抬頭看了一陣天邊湧動著的雲,慢慢道:“怎麼辦,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姑娘。”
耳邊鬆濤陣陣,沒有人回答。
“我都覺得自己有病,”他苦笑著:“她那麼好,我這都是要死的人了……我怎麼配呢?”
高聖川看向母親定格在一片黑白中的笑意,從小他總是在她臉上見到這種表情,好像他做什麼選擇都能被允許,都會被愛著。
可是為什麼這種愛,也沒有拉住她呢。
或許是被這種過期的寵溺所點染,他忽然喃喃道:“可是我不甘心。”
他摸了摸潮潤的墓碑,上麵泛起星星點點的露水,沾濕了他的手指。
“老規矩,”他從兜裡摸出一枚硬幣:“一局定生死,怎麼樣?”
他把硬幣舉到自己和墓碑之間,煞有介事地:“字朝上,我回去就跟她解約,再不見她;花朝上,我就……”他心裡忽然翻起一陣陌生的緊張,舔了舔嘴唇,道:“就一切照舊,這兩個月多看看她,不讓她知道,行嗎?”
硬幣在他指尖翻轉片刻,然後鏗然彈起,在空中決然地轉了幾圈,音色清脆地落在墓碑前。
高聖川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它,眼睜睜看著有字的那一麵在邊緣晃動的輕顫中轟然落地。
他愣了愣,一把扣住硬幣:“三局兩勝。”
概率論似乎在他身上短暫地失了靈,一直搖到第六局,都沒有搖到他想要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