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 76 章(2 / 2)

鑽石海 鶴望西歸 8706 字 6個月前

“具體的說不上來,”不知是體力不足還是什麼,高聖川聲音很虛浮:“從去年11月開始,我就發現自己右腿有些不協調,甚至因為這個,我連大獎賽都沒去——你知道的,花滑這個東西,最要求精細動作,稍有差池,很多動作就會大受影響。我以為隻是肌肉問題,就去檢查,然後就查出……”

他沒說下去。

“嗯。”關澈垂著眼簾,讓高聖川看不清她的眼神,語氣倒是公事公辦,比平時采訪還要冷靜:“然後呢?你告訴教練了?”

高聖川答:“嗯,說了。運動員的身體是國家財產,不能瞞,也瞞不住。”

“那他們怎麼說?”

“他們……”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不太愉快的回憶,身側的手將被單絞得起了皺:“他們要我打報告,退役。”

關澈抬起眼睛。

即使已經過去那麼久,說起這件事來,高聖川的眼角還是止不住地泛紅:“我當然不願意。我心想哪怕讓我留到賽季結束呢,我不想就這樣成為一個廢人。”

“廢人”兩個字像鞭子一樣在她心上狠狠一抽,讓她的手指不受控地痙攣。她輕輕搓了搓指尖,把手藏進了衣袖裡。

“但是他們不同意,對嗎?”

高聖川緩過一陣哽咽:“對,沒同意。”

“為什麼呢,”關澈問:“你這樣一個頂尖運動員,既然有治愈的希望,他們為什麼堅持讓你退役?”

“因為腫瘤在腦部的運動功能區,如果要手術,成功率隻有10%……一旦失敗,我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們都說退役不代表放棄花滑,可是阿澈,你在冰場見過坐輪椅的人嗎?”

大概有半分鐘,關澈耳邊尖銳的轟鳴都不曾散去。

她隻覺得那張熟悉的臉忽然模糊起來,等她找回反應,才發現自己臉上全是淚,眼睛早就被湧上的淚水填滿了。

她發現自己根本無從想象高聖川坐著輪椅的樣子,他生來就應當熱烈明媚,應當璀璨耀眼,應當在冰上恣意飛舞。

他生來就應當自由。

“所以……”她艱難地問:“你實話告訴我,我們在雲川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是去乾什麼的?”

高聖川:“……”

終於還是問到那一天。

他聲音很輕:“我原本,是打算死在那裡的。不能滑冰,站不起來,對我來說根本沒有治療的必要。我的人生已經沒有意義了。”

可是下一刻,他慘淡的神情中,竟出現了一抹純淨的笑容:“但是,我遇見了你。”

但那笑亦是轉瞬即逝:“不過對你來說,那好像是不幸的開始。”

關澈沉默著,袖子裡的指甲已經嵌進了手掌。

“如果讓你再選一次,”他側臉看著她:“你還會那麼做嗎?”

“會吧……”關澈答:“會的。”

高聖川輕輕笑了一聲,慢慢低下頭。

關澈看他眼神黯淡,知道他不信,又解釋:“我跟你說過我媽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嗯。”

“那時候我沒機會拉住她,所以在雲川的時候,我不可能選擇視而不見。”關澈手指下意識地收緊,手裡的塑料水瓶輕輕響了一聲:“可是如果我那麼做了,你就還是會聽見我勸她的話,於是你還是會想到要拍紀錄片,給自己留個念想,還是會跟工作室簽約,咱們還是會合作,我也還是……”

她抿了抿唇,艱澀道:“還是會陪你走到這裡。所以你看,這樁樁件件,咱們誰也逃不開。”

這鎖鏈從他們在山崖相遇的那一瞬間,就將兩個人緊緊鎖在一起,一環扣一環,像一輛失控的列車,沿著既定軌道,向著無可挽回的目的地,橫衝直撞,飛奔而去。

窗外樹影被大風撼動,不妙地將影子投在窗戶上,如同幢幢的鬼影。院中怒放的迎春在風中紛紛飄落,摔打在窗戶上,又在地上翻滾幾圈,終究被風帶進了九羊腸九曲的水溝裡。

他們在沉默裡坐了很久,關澈才又問:“他們要你打報告退役,後來為什麼又改變主意了?”

高聖川回過神:“……你應該也發現了,花滑這個項目,國家人才斷檔很嚴重。”

關澈回想了一下,她所見的、所聽說的,高聖川都是被捧在一個無可替代的位置,以前聽著,隻是替他驕傲,現在想來,這裡麵的確透著青黃不接的焦慮,和對他一直頂到下一個男單的天選之人長成那天的期望。

“世錦賽太重要了,這個賽季我一直都在為它拚了命地準備。咱們見麵的那天,正好是元旦,離比賽隻有三個月了。我回去之後,再次跟教練提出留下,起碼,起碼讓我參加完世錦賽……”

“隊裡看了專業診斷,再三確認腫瘤是良性,才答應在保證健康狀況的前提下,讓我延後退役,但三令五申,這件事要絕對保密。”

“所以,實際上咱們第一次在我家見麵時,我就已經錯過了最後跟你坦白的機會。”

“能留在隊裡的機會得來不易,加上今年我的確準備得充分,而且……”高聖川眸色更暗:“三個月,沒有良性腫瘤會在三個月內要人的命。如果賭輸了,結果也不會更差,但如果我賭贏了,明年冬奧會,中國就能拿到三個參賽名額。”

關澈的心神,在這些解釋的最後,已經痛得潰不成軍。

滔天的委屈和憤怒將她徹底吞進浩瀚的岩漿裡,她喘不過氣,也爬不上來,隻能任由滾燙的巨浪將她拋上頂峰,徹底失控。

“為什麼啊,”塑料水瓶在她的手裡被捏得變形,不堪沉重地呻.吟著:“為什麼啊高聖川?”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卻毫無力氣,被無法克製的戰栗震得稀碎:“你不知道腫瘤會加大身體負擔,應該靜養嗎?也不知道心理壓力會增大惡變概率?金牌就那麼重要,比你活生生的命還重要?”

“這是我的信念。”高聖川摸摸她的側枕,心裡隻剩下一片隱隱作痛的心疼:“我是國家隊運動員,我有我的榮耀,也有我不得不承擔的選擇。”

關澈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是,這是你的選擇。你活得真明白啊……高聖川……”

“我要是活得明白,”他長歎一聲:“在我發現自己心意的時候,我就應該提出終止項目,哪怕跟你和盤托出呢。但我也有我的私心——你覺得我虛偽也好,自私也罷,我隻想讓你看到我好的那一麵。高聖川在你眼裡,是無所不能的,沒有什麼能讓他倒下。我真的沒辦法接受你來可憐我,如果是那樣,我不如一死了之,還來得乾淨痛快。”

關澈垂眸,手指死死摳著水瓶,竟然找不出一句可以回擊他的話。

因為她發現,她竟然完全理解高聖川的選擇。

他就是這樣一個驕傲的人,心誌堅定,所向披靡,為理想和榮譽拚儘全力。其餘人隻要看他一眼,就能被他的熱烈所感染,跟著他咬咬牙,滿懷希望地再下一城。

人人都習慣於他的引領,習慣於跟著他的背影,誰也沒想過有一天他會突然倒下,會需要彆人的憐憫。

他也習慣了這樣的追隨,這樣的人,怎麼能容忍最後自己被留在原地,望著其他人遠去的背影,再也觸碰不得呢。

她淚盈於睫,卻輕輕笑了:“我看出來了,你瞞我的原因,於公於私,都非常充分。不管從哪個方麵,我都找不到可以怪你的理由。”她抬手不動聲色地按住再次抽痛的胃,勉力壓住呼之欲出的委屈:“那好,我不怪你。我就想問問,從項目開始到今天,咱們朝夕相處這麼長時間,你麵對我,真的一點愧疚都沒有嗎?”

高聖川慢慢地、慢慢地歎了口氣,像是背著一座很高很重的山,已經背了很久很久。

他說:“每一天,阿澈。每時每刻。”

關澈死死扣緊牙關,才沒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