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金秋時節,田間地頭到處都是揮舞著鐮刀的身影,動員秋收的號子在村頭的大喇叭裡響個不停。
“擼起袖子加油乾……勝利就在眼前……爭分奪秒 ……”
村東頭老李家的父子幾個賣力割麥,心思卻不在這上麵,李保國的媳婦要生了,他老娘叫了接生婆,匆匆往家去了。
也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紅旗村東頭小小的四間土胚房裡,李家的大兒媳婦趙衛紅脫力生下了她的第四個孩子,好在沒有遭什麼大罪,咋說也是生養過三個孩子的,隻是因為剛剛生產,身子還有些虛弱,漸漸睡了過去。
不顧睡著的兒媳,李婆子急切的掀開包著嬰兒的包被,剛才王婆子已經和她說了娃娃的性彆,她不敢相信,急於確認一遍。
“又是個小丫頭片子,天呀,丫頭片子一串一串的生,都生了三個了還是丫頭片子,咋養的活呦,”李老婆子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一臉陰霾,動作粗魯的把懷裡的紅皮猴兒塞到接生婆手裡,“他王嬸,你得幫我,我老李家的根不能斷在這些丫頭片子身上,你幫我,我給你這個數。”
老大媳婦都生了三個丫頭片子了,又生一個,母豬都比她會生,沒福氣的東西!
她連看都不看那小娃一眼,伸手比了個數,王婆子心裡那點不多的憐憫頓時跑到九霄雲外,看了眼床上因為生孩子太累而昏睡過去的孩子母親,心想,丫頭片子而已,就算扔尿盆裡淹死老天爺也不會怪罪自己的,對吧。
她不是沒乾過這樣的事,有那家裡生了女娃的,爹娘爺奶舍不得下手,就給她這個接生婆幾塊錢,讓她下手。
李梅梅迷迷糊糊間聽到兩個老婆子的對話,還沒搞清楚狀況,想要張開嘴說話,吐出口的卻是“哇哇”的聲音,媽呀,不就是出了個小車禍嘛,還不至於失聲吧!
她不安扭了扭身子。
見懷裡的小孩亂動,王婆子立馬調整了自己的姿勢,輕輕的拍著孩子的背。
一邊還和李婆子討價還價,“老姐姐,這可是殺孽,二十塊錢就想讓我犯下殺孽,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李家的日子過的好,二十塊錢對於她是巨款,對李婆子就是腰上拔下來的汗毛,不值一提。
李婆子瞪大了眼睛,什麼二十塊,她哪裡有二十塊錢給姓王的婆娘,把娃扔到誰家門口就要二十塊?
殺孽?她抬頭看了看外麵的天色,好的很嘞,收糧食的季節,天上連朵雲都沒有,偷偷把娃娃扔在誰家的門口還能凍死曬死不成!
一拍之下,李梅梅終於發現哪裡不對勁了。
瑪德,好像縮水了,變小了!
她抬頭努力睜開眯縫的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截黝黑的下巴,那老婆子甚至還低頭對她笑了笑,隻是那一笑,怎麼看怎麼的不懷好意。
再轉頭,映入眼簾的是灰撲撲的土牆,有些地方還糊著發黃的報紙,唯一一抹亮色,是牆上掛的齊整的□□像。
她終於有些明白自己的處境了,一覺醒來,世界都換了!
李梅梅扯開嗓子嚎啕大哭!
你說她能不傷心嗎,奮鬥了那麼多年,省吃儉用,終於在京城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買了車房,雖然房是郊區的,車是二手的,但是她已經算是脫貧了哇,現在一朝回到解放前,什麼都沒有了,還要從個小嬰兒做起,頓時哭的更大聲了!
還沒來得及睡的席夢思大床,還沒吃的六十塊一斤的車厘子,存款裡還沒花的三萬塊錢,還沒告白的男神大夫。
都沒了!
兩個大人被突然高聲啼哭的小孩子嚇了一跳。
王婆子還想用手去捂她的嘴,害怕她把床上的婦人吵起來。
“老姐姐,你可想好,你要是給我三十塊錢,我就狠狠心給你把這丫頭片子放在尿盆裡淹死,反正你有五個孫女,少這一個不少,但要是讓這丫頭片子擋了你孫子的路,你保國可就是絕戶頭了!”
這話落到李梅梅耳裡,把她嚇了一跳,她才睜開眼睛看了這個世界一眼,這狠心的老婆子竟然想把自己淹死!
她不安的像條蟲子一樣扭來扭去,兩條胳膊仿佛不受控製,軟綿綿抬不起來,想要伸手向李婆子撒個嬌都不行。
是了,她現在是個剛出生的小孩,伸手要抱抱這種動作對於她來說是高難度了。
她剛剛也算看明白了,抱著她的老婆子應該是接生婆,另一個老婆子八成是她的奶奶,在要不要淹死她這件事上,能做主的隻有她的奶奶。
所以才急著伸手要抱。
李老婆子被王婆子的話嚇了一跳,誰要她淹死這丫頭片子了,她是讓她找戶家境殷實的人家,扔到門口。
“你這說的是什麼屁話,我什麼時候讓你淹死娃了……”
她雖然不待見丫頭片子,但是把孩子淹死這種事情,她可狠不下心腸,對門老張家就淹死過自己的親孫女,村裡誰不在背後說,這種下地獄的事她才不做嘞!
小孩子高亢的啼哭聲,還是把床上的婦人吵醒了。
她一睜眼就聽見有人要淹死自己的娃,立馬不顧身下的疼痛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吼大叫,“誰,誰敢把小妮兒淹死,娘,你咋恁狠的心哩,這可是你的親孫女,還有你個王婆子,不是人的東西,敢害我娃的命,我要告你,告你殺人,讓你吃槍子!”
李梅梅清楚的感到王婆子抱著她的手抖了抖。
“保國家的,你可彆胡說,誰要把你家小妮兒淹死了,我看你是剛醒來腦子不靈醒,聽錯了,”王婆子見狀不對,暗自惱火,但是她又心虛,隻好一把把李梅梅塞到李保國媳婦懷裡,訕訕的笑了兩聲,“既然沒事了,我就走了,家裡雞還沒喂呢!”
走的時候,也沒忘了自己拿走桌上十個雞蛋和二兩白糖。
現在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她這個接生的營生偶爾也能賺個塊兒八毛的,補貼補貼家用。
王婆子走後,婆媳兩個就這麼吵了起來,都不是好相與的主,一個在地上一蹦三尺高,憋著勁兒罵兒媳婦生不出來兒子,前世缺了大德,床上的那個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指著婆婆的鼻子,什麼“老虔婆”“狠心的老鬼”,翻來覆去也就那麼幾句說頭,說不出什麼新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