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車在大山裡七扭八拐, 終於進了張家溝, 這裡不愧是十裡八鄉有名的窮溝, 李梅梅打眼瞧去, 沒一家的房子看起來是好的。
李老頭向村口的一個拄拐老漢打聽了周桂花男人家的方向,一路趕著車過去。
“剛才那個是打聽驢蛋家的?”
“嗯,八成是他那短命婆娘家的親戚, 你說驢蛋這命,娶了個婆娘不生娃就算了, 現在連人也沒了, 還是那麼個死法……”說出來誰不笑話。
“呸,你還在這可憐他, 那姓周的婆娘和她前頭的男人還生了個閨女哩, 你說驢蛋也算的上是她爸了吧,就驢蛋那個樣子,那家人能掰扯的乾淨。”
周桂花是咋死的?
說出來真是個笑話, 她是撐死的, 吃肉把自己撐死的。
咋回事呢, 前段時間,她胃口不好, 又是嘔吐, 又是嗜酸的, 和懷上五妮的時候一個樣兒。
該不會是有了吧!周桂花越想越覺得是,心裡高興的沒了邊,當晚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她男人章驢蛋。
哎呦, 張驢蛋年紀不小了,這一胎那可了不得了,這是老樹發新芽啊,他恨不得立馬就能抱上個大兒子,對周桂花那是有求必應。
攢了一年的布票也沒舍得用,拿去和人換肉去了,肉是煮熟了放的,想著周桂花饞了,切一片放爐子上烤一烤就能吃。
沒成想啊,這女人嘴饞,半夜起來解手,摸到廚房把涼透了的肉全給吃了,吃的時候痛快,但是第二天早上人就不行了。
沒咋掙紮人就沒了,肚子裡有沒有娃誰也不清楚。
“啥,撐死的?”李五妮瞪大了眼睛。
她來之前,她娘身上的衣服已經換好了,人瘦成皮包骨頭,看著老的厲害。
那個一直自稱她爹的矮個子男人,哭天喊地,扒在她娘的身上不下來,恨不能隨她去了,但是五妮沒在這男人臉上看到一絲水跡。
裝的。
五妮看了眼蹲在門口抽煙的她爺爺,還有形影不離跟著她的小鬆,和她一起磕頭的小妮兒,心裡頓時安定了許多。
來的路上,她爺爺就說了,今天來就是給她親媽磕頭,披麻戴孝送到山上去,至於其他的,一概不理。
“閨女啊,你媽去了,你不能不管爸啊……”
屋裡七八個幫腔的,“就是,驢蛋是你媽的男人,那就是你爸,你都這麼大了,得好好孝敬他,以後的彩禮錢,親爸有,後爸也得有。”
李梅梅眼含淩厲,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張驢蛋撕心裂肺,那模樣比死了媽還誇張,“閨女啊,你得住下來,你媽走了爸這心碎成八瓣了啊,我早就想把你接到這裡,咱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你媽咋這麼狠心啊,就這麼拋下咱爺倆走了啊!”
李梅梅掃了一眼,沒找到那天來報信的周大。
興許,他們知道張驢蛋的德性,才不來送周桂花最後一程。
李五妮臉上浮現氣惱,這人一口一個閨女,誰是他閨女!
“後生,”李老頭站起來,煙鍋敲了敲門框,發出清脆的響聲,“好好說話,你又不是我的崽,亂認啥親戚!”
“老漢,話不能這麼說,人家驢蛋是你孫女親媽的男人,那可不就是她爸嗎?”
本來是死人的地方,一群人卻哄堂大笑,除了李五妮,沒人為周桂花的死悲傷,反而,因為那匪夷所思的死法,多了些漠然的看客。
“屁話!”
人死的惜惶,埋的也憋屈,一口薄棺都沒有,破席一卷,床板一抬,張驢蛋這人是逃難來的,在這裡就是個獨戶,換句話說,就是他沒有祖墳,所以在山上隨便指了塊地方,就這麼著把人埋了。
五妮不發表意見,李梅梅一個陪客自然不會多管閒事了。
“咋,你們憑啥不讓我們走?”李老頭怒喝一聲。
埋了人,他們就打算走人了,那張家溝的人真是無賴,把驢車牽走了,不讓他們走。
“老漢,你們不能走,有些事情還沒說清楚,你們走了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