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Prelude·Op.30(1 / 2)

肖邦又開始咳嗽,無力繼續彈風譜月了……她的一切都告訴他:“朝聖”出自肺腑、發自內心,情真意切,絕不摻假。

耳根不禁又熱了幾分。

Zal[1]!這個人真的沒有記錯詞意?用這個詞關聯我?

青年柔軟的棕發被清風撩起,微涼的順暢帶走麵頰的燥熱。待他的心神漸歸平靜後,愉悅刹那間凝固在眉尾。

他此刻才恍然驚覺,身邊這位小姐,是真的一點兒都沒認出誰是“肖邦”。

莫明地,情緒染上幾分微妙。

他回憶起某個匈牙利鋼琴家,出國的護照本上都可以不用填寫外貌描述[2],悄然生出些許胸悶來。

這位在巴黎一旦心情不好,誰都不能在他這兒討到半點真心好話的紳士先生,第一次把對外的槍口朝向了自己。

“朝聖肖邦?你是說那個脾氣古怪的、喜怒無常的、害怕人群的、除了鋼琴一無是處的家夥?他可不值得……”

青年的語氣乾巴巴的,絞儘腦汁去搜索著刻薄的評價。他以餘光解讀著身邊小姐的神情反饋,未曾想詞彙吐露的流暢竟像流水般自然,句末還不忘加上一句耐人尋味的總結。

“嘿,先生,慎言!您沒有見過肖邦,妄加評判極度失禮。”

少女的反擊來得十分迅速,和善的光彩在她臉上褪變成嚴肅,漂亮的琥珀色眸子裡滿滿都是不讚同。

肖邦心裡的雲翳瞬間消散。

“小姐,我在巴黎的時間比您多——我當然見過,那是個絕對糟糕的男人,千萬不要用你的幻想去美化他。”

他並沒有停止出演反派角色這一行為,完全以一副過來人的口氣跟這位小姐闡述著“事實”,甚至用上了勸戒的句式。

“所以您……是在嫉妒嗎?不過我還是相信我在音樂中聽到的肖邦,能構建那樣一個音樂世界的人,又能糟糕到哪去!”

大概是先前在身邊男人身上感受到的溫和有禮,和此刻的咄咄逼人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少女一下子無法反應過來。她似乎不擅長以最壞的惡意去揣度他人,一方麵堅持著自己的判斷,一方麵又習慣性為對方開解。

“嗯,小姐,在我麵前這樣維護另一個男人——我以為,我才是你要‘求婚’的那個?”

歐羅拉的堅持明顯讓肖邦的心境更加明朗。但想到自己扮演的角色,他不免醞釀著情緒,偏過頭發表著自己的抗議。

“對、對不起?”少女這才回過神來,她一不小心好像就偏離了正題,連連補救。似覺得還不夠,她歪著頭又添了一句,“如果有人在我麵前說您不好,我也會反駁他的。”

“前提是我要簽了婚書,對嗎?”青年立馬就抓到她言辭裡的隱晦,開口逗她又不想讓她太過為難,轉而試探著問了另一個問題,“我感受到您的赤誠了……您有那麼喜歡他嗎?”

“J'aimeChopin[3]。”

他聽到了她笑容綻開的聲音。

這是一句頗為平淡的回應,聽者稍不仔細便聽不到暗藏的情緒起伏。說這話的人就像吃飯喝水一樣,那麼自然地就任由它從唇齒間流露。

卻令肖邦為之側目。

肖邦聽過千千萬萬句“我愛你”,但這般平靜的表白是他第一次聽到。

沒有飽滿充沛的激情,沒有急於證明的**,沒有想要得到回應的迫切……隻是在闡述一件早已習以為常的事,卻在每一個字音裡,蘊藏著無限的情意。

他深感奇特,卻在想起她彈奏《肖練》第一條時的畫麵後,又覺得順理成章。

她的演奏告訴他:歐羅拉早已把肖邦融進了生命。

多麼——

不可思議的人和事!

被一個“沃德辛斯卡”果斷放棄的他,卻又被另一個“沃德辛斯卡”視作珍寶。

青年靜待心中的衝擊過去。

他突然記起此刻自己隻是一個旁觀者,心裡又有些莫名的滋味。

“你都有勇氣來向我求婚——為什麼不坦率一點,去追求你愛的肖邦呢?”

他支吾著,彆扭地小聲問道。

“哈,先生,我喜歡肖邦不假,但我為什麼要占有他呢?”

歐羅拉被這個問題逗笑了,她實在無法將這兩件事聯係到一起。

“喜歡肖邦是我自己的事,這種喜歡不一定非要發展成愛情啊。畢竟,肖邦又不會對我有好感……”

“追求肖邦?噢,這真的太天方夜譚啦。現在我可是連巴黎都去不了,見他一麵都是奢望。”

她徹底放鬆下來,倚在靠背上抬頭仰望空中的雲朵。

“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聽一次肖邦演奏鋼琴——如果能和他一起彈首曲子,我大概此生都不再有遺憾。”

無望的期待。

演繹情緒的大師瞬間就抓住了少女的主題旋律。

肖邦不由得開始反問自己:

見我一麵很難?

好像是——畢竟沒有被回應的拜帖和因拿不出通行卡片(Laissezpasser)[4]而被拒之門外的來訪者,多得像芝麻法棍上的小黑點。

聽我演奏會很難?

好像是——至今為止,本就不喜人多環境的我,也沒開過幾次演奏會。

和我四手聯彈很難?

呃……在巴黎,真正讓我有興趣一起四手聯彈的人,似乎一隻手就能數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