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Prelude·Op.34(2 / 2)

肖邦把契書遞給歐羅拉,提筆去簽自己那份。

“F……弗……”

“怎麼了,小姐,我的簽名很難辨認嗎?”

他聽見她在讀自己的名字,斷斷續續地沒有一個完整的音節,笑著問道。

但對方把頭搖得像隻撥浪鼓。猶豫片刻後,支吾著給了他回答。

“沒有,就是,你簽名的習慣……好像肖邦……”

他的心臟咯噔一下,才披上的身份不會就被當場看穿了吧?

“不過,名字並不是。先生,隻是那個‘F’,真的太像他的風格了。”

她有些迷離恍惚,甚至提起手指,在空中順著筆跡勾畫著他名字的首字母。

這一切,都落入肖邦的眼裡。

會是什麼樣的一個人,能熟練駕馭他的鋼琴曲——沒有聽過他的演奏卻能抓住曲目裡的靈魂,無法把他和畫像上的“Chopin”聯係起來[1],卻把他簽名的風格習慣熟悉到宛若相識已久一般?

他一時想不出。

但揭開答案的過程,一定不會令人失望。

青年踟躕片刻,在自己的那份婚約書上,簽上了他的真名。

等他晾乾字跡,收卷好契書後,他看到少女在另一端前傾身體,將她的手遞給了他。

“那,重新認識一下,‘未婚夫’先生?”

他笑著輕握住她的指尖,左手將外套口袋裡插著的玫瑰花取出來,順勢綴在她的頭上。

在花園裡,他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她空蕩的黑發髻。

那根發帶不太方便在此刻送還,用鮮花替代正好。

“你好,‘未婚妻’小姐,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代表著距離的敬辭被替換,屬於另一個人的體溫在指腹彌漫。玫瑰的紅色滿溢出來,將她白皙的臉浸染成緋色。

指尖像是點著了火焰。她哆嗦著完成握手禮後,迅速抽回手背在身後。

“歐羅拉·沃德辛斯卡,算是……半個鋼琴家吧。”

且不論她莫紮特旋律一般可愛的聲音,隻是這量詞的使用,就足以令他再次開懷。

鋼琴家,能用半個做修辭嗎?

今天,他的唇線有些脫離自身的控製呢。

等等,介紹要帶上職業?

肖邦愣在原地。

“弗朗索瓦·彼頌(Francois Pi)[2],姑且是個……作家[3]。”

情急之下,他脫口而出寫在婚書上的化名。

也給自己披上了,他最不可能穿上的馬甲。

等到鋼琴在馬車上被妥善地安放好,隨時都能動身出發時,歐羅拉終於知道,為什麼當她說出“我想和鋼琴一起回家”時,店員會一臉複雜地看著她,勸她放棄了。

——如果所謂的搭順風車,是和鋼琴一樣,被“打包”在拖車上的話。

歐羅拉隱隱有些臉熱。

雖然身為二十一世紀的女性,拋個頭露個麵再正常不過,但隻要想到現在身處十九世紀這保守的時代……

少女看了看自己身上外出服,不禁有些黑線,即使這套衣裙算不上名貴,但絕對和載著鋼琴的搬運車不入。

已經可以預料到了,回家這一路上,她大概會被沿途的行人送上成堆的注目禮。

很久沒有出現在人前,歐羅拉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適應,重新聚焦在目光之海的中心,依舊保持本心,不收外物困擾。

她垂在裙擺邊雙手緊握成拳。

和巴黎的第一次會麵就已經落了下風,這一場交鋒,她不想再次露怯。

……

普雷耶爾琴行每天都會有鋼琴售出。老調音師和琴行合作已久,早已習慣坐在拖車上送琴一起去往新的歸宿。但今天有點特彆,同行的還有一位小姐。

調音師把自己的位子讓給了她——出於一位老紳士的自覺,他總不能讓一位小姐去和搬運工、馬車夫擠駕駛室;雖然拖車上琴頭那端橫著一塊長木板,空間足夠兩人落座,但有人在身邊,那位小姐一定會不自在。

他甚至好心地將坐墊留在了那。

看著小姑娘一幅視死如歸的表情,翻過拖車上固定鋼琴的繩索在琴前坐得端端正正,卻隱約可見她背脊的微顫。老調音師有些好笑地跳上駕駛室。

這該是有多喜歡鋼琴呀,才會選擇這樣“自虐”的方式回家。一會,路上那些亂瞟的目光,該不會把她嚇到哭泣吧。

老先生不禁開始同情後麵的小姐了。

當車拐進路上最繁華的那條大街時,他取下帽子稍微傾著耳朵聽後麵的動靜——畢竟他已經見到了兩邊驚呼的路人。

但未曾想,帽子差點從他手中滑落。

誰能預見呢?竟然會有人,把演奏會拉到巴黎繁華的大街上。

——一輛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運琴車,一位本該驚慌失措的少女,和愈演愈烈的美妙鋼琴聲!

……

“當你害怕被眾人圍觀的目光時,試著把他們對你窘迫的關注變成一種驚奇。”

這是歐羅拉第一次上台演出時,德沃克林先生開導她的話。

向來嚴謹的鋼琴家竟悄聲告訴她天生具備具備這種能力,被鼓舞的小女孩相信了在她生命中接著扮演父親角色的人。僅一次嘗試後,她開啟了全新的世界。

被眾人關注沒什麼可怕的,隻要你足夠強大,萬眾矚目可以輕易地轉化為享受。

在十九世紀的巴黎街頭,是選擇被人指指點點掩麵哭泣,還是拉下帽簷藏起自己的臉挨過煎熬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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