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Ballade·Op.73(1 / 2)

肖邦又開始咳嗽, 無力繼續彈風譜月了……  男女雙方將自己的半生交給一支雕花的木質蘸水筆,用一瓶不知產地的黑色墨水,將名字留在了屬於對方的羊皮紙上。等墨水乾涸, 白紙黑字, 似乎就是兩顆堅定不移的、毫無悔意的心。

令人遺憾的是, 這神聖的一刻,無關乎愛情。

但又使人琢磨不透:少女和青年的儀式,不含絲毫脅迫——至少從他們臉上, 可以看到毫不勉強的舒心笑容。

或許一切都是意外,卻也擔得起一句剛好。

於萬千種可能中,恰巧趕上最好的選項。

她收回腳, 不由地想起簽完婚書後那一幕小插曲——

在沃德辛斯基伯爵的宅邸完成的定親儀式, 身為長輩至少要出席結尾。確認婚契成立的時候,歐羅拉正要把婚書遞給伯爵核查, 不料身邊新晉的未婚夫先生要比她快得多。

她看著伯爵連連點頭,婚書被卷起係好後還給青年。來自巴黎的紳士側耳告訴少女,她的那份不用核對,順帶還附贈了一枚和煦的笑。

被咖啡香氣包圍的歐羅拉,回憶起那對伯爵夫婦毫不反對的表情, 加上某個百合花一般的青年,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她甩甩頭, 不禁好笑自個兒過於敏感了。

婚契書啊……

從未料想過,來到十九世紀的第一件事, 就是把自己“賣”了個好價錢呢。

“歐羅拉, 你回來了。”

陷入自我世界的少女正幽幽歎氣, 聽到熟悉的聲音偏過頭, 看到佩蒂特正坐在櫥窗的餐桌前, 手裡的繡崩上飄落著零星幾朵絲線繡成的小花。

就像出海的船總會歸港一樣,她立即快步過去坐下,將所有的感歎和唏噓都拋之腦後。

“是的,柯塞特嬤嬤,你的事都辦好了嗎?”

店主適時地給窗邊的客人端上香醇的牛奶咖啡,告知鋼琴已經修好,輕易便收獲一份來自少女的驚喜感謝。

長者以頷首示意,未曾移開過分毫視線。

杯勺在歐羅拉的指尖輕轉,將深棕與暖白攪拌成更加溫柔的顏色。佩蒂特看著自家小姐恬淡的笑,臉上的肅穆便柔和了好幾分。

霎時間,她不知該如何回話了。

*

今天讓歐羅拉獨自前往沃德辛斯基宅邸,是佩蒂特思考良久後作出的決定。

即使這或許違背了她的職責。

自小姐從高燒中醒來,已有些許時日。教導嬤嬤無時無刻不再感激上帝,能讓少女重新恢複健康。

就算她丟掉了過去的記憶。

就算她對自己不再如往常親昵。

失去記憶的歐羅拉很不一樣。

她似乎更獨立,更自主,也更堅強——尤其當她坐在鋼琴前,整個人都會迸發出奪目的光芒。

佩蒂特幾乎快分不清究竟哪一個小姐才是真實。

她隻知道,現在這個小姐,對她是陌生的。

陌生,就意味著距離感。

以至於佩蒂特最近總被某個念頭困擾:她,是不被需要的。

小姐學東西很快。

她能切近歐羅拉生活的地方,忽然越來越少。

年長者照顧了少女整整十八年。

她說不清這種滋味是為什麼——但如果這是小姐期望的,她隻會祈禱屬於“歐羅拉”的人生會更好。

比如不陪著歐羅拉去麵見最後的血親,是方便小姐建立新的聯係時,不會因為她備受限製。

屬於少女的全新人生……

如果記不得過去的話,徹底忘記或許會更好。

但等佩蒂特回過神來時,她已經拿著繡崩坐在咖啡店的落地窗前,看著那條小道上的過往出神了。

要辦的事?

那都是借口。

除了等你回來,除了確認你一切都好……歐羅拉,我沒有彆的要緊事。

佩蒂特將手裡的刺繡放到腿上,看著歐羅拉琥珀色的眸子,說道:“嗯,是的……都辦好啦……”

未等對麵的人回答,她又小心翼翼地補問了一句:“你……今天去見沃德辛斯基一家,感覺怎麼樣?”

“感覺?沒什麼特彆的感覺……”

少女呷了口咖啡,享受著苦意順著舌苔恰到好處地刺激著神經。她突然想起什麼,放下杯盞,在口袋裡將那個小物件掏出來遞給長者。

“嬤嬤,很抱歉啊,這個東西我沒送出去——還是由你收著比較好。”

“為什麼呢?小姐……你就不好奇這樣東西是什麼嗎?”

歐羅拉抬起頭,她似乎詫異長者的探詢,“從我醒過來起,就一直是佩蒂特你在照顧我啊,我把它給你收著哪裡不對嗎?至於它是什麼,嬤嬤你想告訴我的話,我會好好聽你說。”

佩蒂特啞然,她歎了口氣,問道:“為什麼沒送出去呢,歐羅拉?”

“我不覺得沃德辛斯基能擁有這個,畢竟他們對我父母的某些言辭頗有些高傲——你讓我憑感覺做選擇,我的感覺讓我把它交給嬤嬤你。比起其他人,我更信任你。”

歐羅拉說完就去專注她的咖啡,完全不在意她竟在佩蒂特的心裡掀起滔天巨浪。

長者沉默片刻後,毅然在餐桌上磕碎了這樣東西表麵的封漆。小東西在她手中正反擰轉幾圈後便被打開,而後少女聽見金屬物品掉落在桌麵的聲音。

一把特殊造型的鑰匙。

佩蒂特格外輕緩地將食指伸進小筒裡,將一張小紙條撚出來,上麵的字跡布滿歲月的痕跡。

“‘我不會在任何一個地方購置房產,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哦,上帝,我隻是那麼一說,我無法確保那些拋棄我的人不會想儘辦法將它們拿回去。為了我們的歐羅拉,每年我都會秘密地給她存上一筆錢……如果我能送她步入教堂,我很樂意把它當作嫁妝;如果沒有如果,我希望它能讓我最愛的孩子更有底氣。’”

長者拉過少女的手,顫巍著將鑰匙放到她手裡。

“歐羅拉,這是你父親的原話。鑰匙和銀行的口令,他們把珍貴的留給了你,他們永遠愛你。”

足夠了。

佩蒂特心中缺失的一角被圓滿地填補上——小姐即使失去記憶,也沒有忘記最重要的事。她能維護故去的父母,能信任自己……即使她和曾經的小姐不太一樣,又有什麼可在意的?

“柯塞特女士,您似乎忘記了自己——比起這些,嬤嬤,你要比它們珍貴得多。”